梵爾也皺起眉心,她不能瞭解這是怎樣的一種感情。現代人想愛就去追,去爭取,永不退讓,可以爭得頭崩額裂。
畢竟七十年前,那種古老的感情。
「我想知道墓裹埋葬著甚麼?」她迫問。
「我死去的心。」他說。
白來一場,是不是?只不過老人一廂情願的幻想。看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梵爾和少寧向推著輪椅的男傭人打個招呼才離開。
「農敬軒並不知道得比我們多。」少寧說。
「是,在墓前我甚麼感覺都沒有。」梵爾說。「她應該在上海。」
「該說她的墓,她的靈魂——如果有的話。」少寧苦笑。
「當然有。」她笑起來。又是那種異於梵爾平時的笑容,連聲音也不同。
「現在我們該怎麼辦?」他問。
「回家。我很累,」她說:「這麼一搞,我非得向公司辭職不可——或者他們已炒我魷魚。」
「我養你。」他擁緊她,咬牙切齒把她吞下肚似的。
家襄的電話錄音又有好多個無聲電話,只有些呼吸聲。他們沒有理會,又是無聊人的傑作,頂多再次通知電話公司切斷電線。
梵爾想上床休息一陣,電話鈴再響。她接聽,又是那沉悶粗重的呼吸聲。
二點都不好玩,你小覺得嗎?」她大聲說:「你在浪費自己時間。」
電話立刻掛斷。少寧從外面衝進臥房,電話鈴又響起來。
「讓我來,」梵爾搶著接聽。「又是你嗎?」
「不管你喜不喜歡,是我。」何令玉極不友善的聲音。
「我知道,無聲騷擾電話一直是你。你不覺得無聊?」
「你們本事小小,竟然見到農敬軒,得到你們想要的資料嗎?」何令玉冷冷的。
「那是我們的事。」
「九姨婆讓我通知你們,阿才失蹤了。」
「才叔——」梵爾瞪大眼睛。
「不是很有趣嗎?」何令玉哈哈大笑。「越來越複雜,是小是?」
她收線。少寧和梵爾對望一陣,她說:「才叔失蹤。」
他思索一下:「他回上海。」
「憑甚麼這樣想?」
「不知道,」少寧變得興奮。「我感覺到——啊!我也有感覺了,天。」
「你感覺得到我們該怎樣嗎?」她問。
「先去見九姨婆,然後再去上海。」他正色說:「阿才這麼多年不回上海,這次走得這麼突然,絕對不是偶然。」
原來九姨婆兩天沒吃到林德才煮的齋菜,吩咐工人打電話問上海總會,才知道他連假也沒請的就失蹤了。走得這麼匆忙,一定「發生」或「發現」了甚麼事。
「我想回上海了。」九姨婆也這麼說。
「我們找到農敬軒了。」少寧說。
「其他的人我不理。若有他和她的消息,回來——通知我一聲。」說完,穿過長廊,飄飄渺渺的消失在盡頭。
有個忽然冒起的念頭,九姨婆——彷彿不是個真實的人,像高紹裘,像方淑媛一樣,她也虛虛幻幻,比影子更飄渺。
「從上海回來時,九姨婆會不會像輕煙一般的就消散無蹤?」她喃喃自語。
第二天中午,他們又到了上海。
仍然住國際飯店,仍然找到那的士司機。
「才叔來找過你嗎?」少寧劈頭就問。
「阿才?他來了嗎?我完全不知道,我沒見過他——你讓他來的?」
「不——我們想立刻找到他。」梵爾說。
「交給我辦,」的士司機自告奮勇。「我去每間大小酒店查,上海我熟。」
「明天一早來接我們,我們想再去那幢辦公大樓。」少寧吩咐。
他們也沒有浪費時間,在酒店附近街道上碰運氣,或者會遇到林德才?
但運氣不是那麼好。其實他們也知道,在街上碰到的機會極渺茫,黃昏時已回酒店。
的士司機並沒有消息回來。
他們在房裹看電視,也不過讓電視的聲浪填補一下房裡的冷寂。
梵爾很沉默,只表示累,卻不願上床休息。少寧只好陪著她。
她眼光朦朧的似有所待,看看窗外又看看房門。
「你在想甚麼?等甚麼?」他忍不住問。
「不知道。我覺得——有人會來。」
「誰?我們沒有朋友。」他嚇了一跳。
「的士司機呢?」她笑。「沒帶衣服來,否則上頂樓夜總會坐坐也不錯。」
「想去就去,不必換衣服。」他鼓勵。「走到那裹我眼目中最漂亮的是你。」
「還是不去。」她看看表。「回香港以後又輪到你工作,又飛歐洲?」
「不一定。如果你想,我試試申請飛中國航線。」
「不必。事情完結後,也不會再來上海。」
她說得十分自然,肯定。
「你怎麼知道事情會結束?」
「不知道。」她愕然。「我感覺到。」
夜漸深,梵爾還倚在沙發上,視線漸漸變得沒有焦點,累得不得了的樣子。
少寧正準備提議休息,電話鈴大作。
「我接。」她野貓般敏捷無比的跳起來。一把抓住電話。「喂——是,啊——好,我們立刻來,你看好他。」
「怎樣?」少寧急問。
「的士司機找到才叔,現在他家,他說才叔醉得—塌糊塗,不省人事。」她匆忙穿鞋,拿皮包。
「我們快去。」
少寧二話不說,跟著她跑出房間。
這件事從頭到尾是她主導,他跟從,他從來沒有懷疑過地。很奇怪,從來他不是這樣的人,他極主觀這次——或有天意。
他們坐的士找到的士司機在電話中說的那個地址,狹小的弄堂,殘舊的房子。的士司機在門外等他們,立刻把他們引進。
見到林德才,他們說甚麼也不敢相信爛醉如泥,昏睡在床上的是香港那位衣冠十分整齊乾淨的名廚。
「在哪裹找到他?」少寧皺眉。
「一間二級酒店的酒吧。」的士司機搖頭。「那裹的人說他是酒店房客,已喝酒十二小時。」
「他以前嗜灑?」
「以前不是,到香港後則不知,」的士司機又說:「他們說他又哭又喃喃自言,大家不知道他在說甚麼,因為他並不鬧事,灑吧的人一直讓他留在那兒。我見到他時,他已昏睡在桌上,我抬他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