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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風鈴燈?」雅之指著那串綴著一片片薄薄、圓 圓的貝殼片的東西。
「是!」他看一眼。「菲律賓特產的貝殼片吊燈!」
「很好看!」雅之微笑。白皙細緻的面頰上浮起陽光的紅暈,她不說自己是從馬尼拉來。
「進來!讓我使你開開眼界!」他一轉身領先進去, 不容她有反對的餘地。
她只能跟他進去,心底卻是樂意的。
客廳很小,真的很小,大約只有十二個榻榻米,牆邊排著曲尺型的一組米色沙發,特別的是沙發全是帆布 做的,厚而柔軟,看來像一大堆海綿似的。沙發對面是 一座白色木架,上面放了電視、電話、書和小擺設,難 得的是那麼多東西「堆」在架上卻十分悅目,絕無雜亂 的感覺。牆上兩幅巨型的照片,不是用錢可買到的 POSTER;一幅是一個全裸的女孩子,雖是全裸,卻不會令人噁心和臉紅,黑白的光線所表現的只是柔美的線 條,另一幅是半邊女孩子的臉,臉上只強調了清純,悲 傷的眼睛和那一滴面頰上的淚珠。雅之抬頭看看他,疑 惑的。
「這是你的家?」她忍不住問。無論從任何角度看, 此地絕不像一個學生的住處。
「是!」他攤開雙手。「你懷疑什麼?」
「你一個人住?」她皺眉。
「喂!小姐,我請你進來審問我的嗎?」他大聲抗 議。「若不是我的家,若不是我一個人住,你以為是什 麼?」
「我想——你的父母呢?」她終於放棄懷疑,這個男 孩子從一出現開始就是特殊的。
「他們?在南部!」他搖搖頭。「他們是古老的、保 守的,和我絕對不同,我們合不來!」
「他們給你這麼多錢來佈置這個家?」她還是又問 了,她是稚氣的單純的好奇。
「這麼多錢?」他怪叫起來。 「你從什麼地方看見要這麼多錢了?」
「這些新潮的沙發、木架、貝殼燈,還有照片!」她 四下指著。奇怪的是,她和他竟像老朋友一般的有說有 笑,但他們才第二次見面,他甚至忘記了她的名字。
「你這小心眼兒的女孩!」他在沙發上坐下來。「沙 發是我自己做的,買帆布來用衣車縫好各種套子,裡面 是薄亂膠包碎海綿,木架是我自己釘好、自己油漆—— 當然也是我自己設計的,照片是我自己照、自己放大 的,行了嗎?你還懷疑什麼?」
「我懷疑你說謊,」她望著他,他是漂亮,這年頭男 孩子都學新潮、學嬉皮,故意弄得自己髒兮兮的,他卻 漂亮得乾淨和體面,真不容易。「我不信你會做這些東 西!」
「要不要我當面做一次給你看?」他笑了。 「難道一個學生就該只會讀書?」
「我知道你除了讀書還很會玩,有很多女朋友,」她 也笑了。「我無法相信你還有多餘的時間來自己做傢俱, 自己照相又放大!」
「你還知道我什麼呢?」他的興趣被引了起來。雅之 和他平常接觸的女孩子不同,她真純而坦白,還帶著些 不過分的孩子氣,他的女朋友們卻——全想討好他和俘 虜他吧!總之就是不同。「房子是我自己油漆、粉刷的, 園子裡的草是我自己鋪的,紗窗是我自己釘的,門口的 木柵欄是我自己圍的,我要住一處絕對屬於我,有我的風格、我的喜愛、我的精神、我的力與汗的地方,這樣我才舒服,才安適,才滿意,你為什麼不信?」
「你說得很好聽,但——你真不像能做這麼多事的人!」她坐得很舒服,沙發真是他做的?
「好吧!」他一躍而起,年輕人的好勝心被激起來, 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把她拉起來,拖進另一間屋子。
「我來證明給你看,喏,看到了吧?這是暗房,簡單而廉價的器材,一架舊放大機,就是外面的大照片。」
他旋風似的又拖她進另一間屋子,是廚房,滿地碎 布什麼的,很明顯的他是利用這些材料在工作,那沙 發,那木架——真是他自己做的吧?
「看到了嗎?」他指著凌亂的四周。 「外面剛完工, 廚房是下星期的事,下次你來會看見截然不同的新廚 房,還有臥室——」他又拖她到小小的臥室,沒有床,一張單人床墊,一張白色兩用書架,把它收起來就變成一個櫃子。還有滿牆的各種巨幅照片。 「你一定又不信 那書桌是我做的,抱歉得很,又是我的工作成績!」
退回客廳,她才透一口氣,掙脫他緊握的手腕時, 已被捏紅了,好痛。她沒嚷痛,因為她心中充滿了迷惑 和難以置信,那樣一個男孩卻有那樣一份絕不相稱的工 作成果,雖然說不上精美,但——太使人驚奇了,人的 外表原是那般不可靠!
「你是政大外文系的,外文系教你做沙發?釘書桌? 放大照片?」她望著他。
「這與學校有什麼關係?」他得意的笑了,露出整齊 又健康的牙齒。 「只要我感興趣的東西,我看一看就必 能自己做,根本是好簡單的事!」
「講得自己像天才!」她開玩笑。
「難道你不以為我是天才?」他傲然的。「在我眼裡, 天下沒有做不到的事!」
「越說越狂。」她搖頭。突然間,她想起此行的目 的,她不是來跟他胡扯的,她該去張正浩家裡參加同學 的烤肉會,她竟莫名其妙的跟這不熟悉的男孩子瞎扯了 一大堆,真是離譜。她站起來,預備離開。「我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