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鐘後,亦凡背著帆布包,手裡拎著個小旅行袋,像一陣旋風般的捲出來。
「再見,」他第一次對人說了這麼多的話。「黑房交給你了!」
「喂,斯亦凡,你到哪裡去?」那同事莫名其妙的叫。「就算不做也該領上半個月的薪水啊!」
「由它去吧!」亦凡頭也不回的揚長而去。
他去哪裡?為什麼這樣激動?這麼急迫?與剛才那封信有關嗎?誰給他的信?他竟連幾千元的薪水也不要了?
黑房裡機器操作完的鈴聲響起來,那男同事如夢初醒的奔進去,接著,一連串的忙碌,總算把亦凡未完成的照片沖洗出來。他搖搖頭,從沒碰到過比亦凡更古怪,更不可理喻的人了,說走就走,連個地址也不留下——大門的門鈴在響,可是去而復返的亦凡?
門開處,站著儀表不凡的一對青年男女,他們後面是一位清秀,高貴的中年婦人。
「請問找誰?」亦凡的男同事呆怔一下,怎麼今天全遇到怪事呢?他們這兒幾時出現過這麼體面、漂亮的人呢?
「斯亦凡在吧?」瀟灑、英俊的男人問。
「斯亦凡?」男同事本能的搖搖頭。「不,不在,他剛走,你們來遲了!」
「剛走?他幾時回來?」那比電影明星還漂亮、新潮的女孩子問。「為什麼說來遲了?」
「他不會回來了,」男同事攤開雙手。「他帶走了所有行李,他說不做了!」
「什麼話?」女孩子看背後的中年婦人一眼。「他不可能知道我們要來啊!」
「我不清楚,他接到一封信,立刻就走了,」男同事說:「請問你們是誰?為什麼找他?」
「我們是他的朋友,我姓雷,」英俊的男人是少傑。「這位是他母親,想接他回家的!」
「啊——」男同事不能置信的睜一睜眼睛。古怪的斯亦凡會有這樣的朋友?這樣的母親?「他走得匆忙,連半個月的薪水都說不要了!」
「他說過要去哪裡嗎?還有,是封什麼信?」漂亮的女孩自然是佳兒了。
「他很少說話,他是個怪人,」男同事搖搖頭,似乎幫不了佳兒的忙,十分抱歉似的。「我沒有注意是封什麼信,他看之後像——很激動!」
「很激動?」佳兒皺起眉心。「可是海外寄來的信?」
「不,不是!」男同事只會搖頭。「我可以肯定不是,我認得出來是台灣新出的一種郵票,還有——那封信是用英文打字機打的!」
「哦!」少傑和佳兒對望一眼,轉向亦凡母親。「伯母,據我推測,亦凡可能找到另外一份工作!」
「但是——哪裡的工作?」亦凡母親的眼睛紅了。「我們還可以找到他嗎?這孩子,什麼——也不肯跟我們商量一下,悶在心裡只會自苦!」
「別擔心,伯母,我們再托人去查,去找!」佳兒安慰著,她心裡也明白,再找到亦凡是很渺茫的事了,他可是故意避開他們的?
「這位先生,請你再仔細想想,」少傑不死心。「你真是不記得是誰寄來的信?或是由哪兒寄出的?」
男同事苦思一陣,還是歉然的搖頭。「我真的沒注意,」他說:「不過可以肯定是一家公司或機關寄給他的,信封上印有幾行英文字!」
少傑搖搖頭,他們抱著滿懷希望來接亦凡回去,他母親更親自到台北,想不到還是撲了一場空。
「謝謝你,非常謝謝你,」他從西裝口袋裡掏出一張名片遞給那男同事。「如果有亦凡的消息,請隨時通知我們,這是我的電話和地址,拜託了!」
「不必客氣。」男同事關上門。
亦凡的母親好失望的倚在門邊,好半天才直起腰來,慢慢隨著佳兒他們下樓。
「你們早些通知我就好了,」她含淚說。她看來只有四十來歲,年輕得就像亦凡的姐姐。「我們只遲了一步,我怕會永遠找不到他了!」
「不會的,伯母,」少傑扶著她「我保證能找到他,讓他出去磨練一下也好,男孩子要經過磨練才能成器,放心,他一定會回來!」
「你不明白,這孩子個性強,受了委屈也只放在心中,永不向人訴苦,寧願自己受折磨,」亦凡母親憂傷的。「他一定不願見我們才躲起來,他心裡一定好苦,其實,我完全不怪他被學校開除的事,我只要他回來!」
「我們一定全力去找他回來!」佳兒也說。
「但是,去哪兒找呢?」母親搖頭垂淚。「台北已經那麼大,那麼難找,萬一他根本不在台北呢?」
「有了,我們登個報——」佳兒說。
「不,不能登報,」母親立刻否定:「我不想鬧得天下皆知,更弄糟了他的名譽!」
「那麼,自然也不能求助警察了?」少傑自語。 兩個女人都不語,上了少傑那輛奔馳三二O跑車。
當跑車揚起的灰塵漸漸平息時,狹窄的橫巷中閃出一個高大的人影,他背著帆布包,提著旅行袋,默然的注視那逝去的車影。
亦凡,他並沒有離開,當他下樓時已看見少傑的跑車,那是他所熟悉的,他立刻躲進了橫巷。他看見少傑,看見佳兒,也看見久別的母親。他的心頭激動得厲害,母親為他消瘦、憔悴了,母親那憂鬱的眼光幾乎令他忍不住想奔出去。但他忍住了,他必須忍耐,目前不是見面的時候,目前不是,他還有工作要做,還有事情待解決,他只能忍住,任母親傷心離去。他是心痛的,然而——他有更重要的事,是的,更重要的事,母親,能原諒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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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從「海傍大道」的遊艇俱樂部碼頭上岸已是黃昏,大夥兒包括君梅都玩得興高采烈,在志文父親那艘裝潢一流的遊艇上,他們整整玩了一下午,又享受遊艇上服務的水手們最周到的招待,但是,雅之依然冷漠,寡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