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這間學校是結了不解之緣吧?當年曾經排命想進去,有個機會卻又輕易放棄,以為今生與哈佛無緣了,誰知——緣分實在很奇妙,不是人們所能想像和安排的,她還是要去念三個月的哈佛。
她在看那份入學的表格和說明,念三個月光學費就要一萬五千美金,普通人怎麼念得起?難怪哈佛出來的人常在美國政壇、商界叱吒風雲了,原來能進哈佛唸書的人都是非富則貴呢!
好在公司出錢,否則蕙心就算拿到獎學金,也會捱得很辛苦。
秘書在門外敲敲玻璃。
「老總有請。」她說。
「哦——我馬上去。」她把各種表格收好,這一次她是走定了吧?不可能再有任何枝節或取捨,是不是?當年為斯年放棄了哈佛,今天已沒有任何人有這影響力令她再放棄。世界上只有一個斯年。
老總正在講電話,看見蕙心,示意她坐下。他講了幾分鐘,令蕙心詫異的是,老總講話的對象似乎不是商界同行。
「找我有事?似乎十萬火急呢!」蕙心打趣地。
『任主教會有一個為柬埔寨兒童籌款的音樂會,我們公司打算支持。」山羊鬍子笑。「我是罪人,伯見修女、神父,這件事由你來辦。」
「我是基督徒哦!見神父、修大?」蕙心開玩笑。
「我命令你去。」山羊鬍子瞪大眼,他老當蕙心是小女孩,常擺出父親的神情。「見神父、修女又不是叫你
去當神父、修女。」
蕙心臉色變了,這話觸及了她內心深處的傷口。
「啊,對不起,我不該說的。」老總立刻知錯。「抱歉,沈,給我一點笑容。」
「我很好,不必抱歉,好,我接受這件任務。」她說。
老總望著她好久、好久,他那眼中——似乎另有深意,但蕙心看不懂那是什麼。
「我不明白你,沈。六年了,怎麼你還忘不了?」老總是外國人,年紀又老了,他當然不可能瞭解蕙心。
「如果我刻意去做,可能做得好。」蕙心笑了。「狠下心來,有什麼做不到的?說忘就忘,但是——我從來就沒打算要忘記斯年和斯年的一切,從來沒有。」
「你覺得還有希望?」老總問得很奇怪。
「當然不是。只是他——值得我永遠懷念。」蕙心說:「我不要求任何人瞭解我、明白我,我做我自己認為值得的事。」
老總又望了她一陣,點點頭。
「那麼去吧!下午兩點開會,在港島明愛中心。」他說:「主持人是科禮士神父。」
「記住了。」蕙心站起來。「還有其他吩咐嗎?」
「不是吩咐,是要求。」老總說:「開心些,最要緊的是,但願你能釋放自己的心靈。」
「退休後你可以改行做戀愛顧問,要不然去替流行歌曲填詞。」她笑著退出。
「正有此意。」老總大叫。
蕙心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沒有時間讓她情緒低落,太多事等著她去辦,太多人等著她去見,一個連著一個的電話等著她接聽,直到中午。
她透了一口氣,半開玩笑地大聲問秘書:「我現在可以休息一下子嗎?」
「不能。」善解人意的秘書伸進頭來。「你的午餐時間到了,今天你沒約人,也沒人約你。」
「太好了,我不想出去吃,」蕙心靠在椅背上,「找人替我買個飯盒回來吧廣
「飯盒?」秘書笑,「你不是說飯盒令人膩得想嘔嗎?」
「那麼買幾條日本壽司回來也行。」她揮手。「我累壞了,下午還要出去開會。」
「如果壽司也沒有呢?」秘書很小心。
「隨便,只要能填飽肚子,讓我下午有力量工作就好,」她說,「但不要買漢堡。」
「最沒有文化的食物嘛,對不對?」秘書去了。
蕙心閉上眼睛休息了十分鐘。
像這種忙法會令人蒼老,她才二十八歲,值不值得?做了老總可能會好些,可以找一個能幹的副老總幫她,像今天的山羊鬍子一樣。
但是老總每個月中的旅行——老天!她真無法想像帶了牙刷牙膏就上飛機的情景,那簡直是非人生活——
有得必有失,沒辦法,這是做老總的代價。
秘書送來一盒壽司,她親自去買的,還有一杯茶,她是很周到的。
「幸好,樓下那家的壽司還沒賣光。」她說。
「謝謝,要不要一起吃?」蕙心問。
「你吃吧!我買了飯盒在餐廳裡,我過去了,」秘書退了出去。
蕙心慢慢吃著壽司,她並不喜歡這種日本食物,但它簡單、方便,總比吃漢堡好。
家瑞出現在玻璃窗外。
「可以進來嗎?」和文珠結婚後的他已活潑多了。
「當然,吃個壽司?」她笑。
「不了,我已吃過午餐,」家瑞在她寫字檯上坐下,「文珠讓我問你去紐約的日子定了沒有?」
「八月底以前,九月初就得上課了。一她說:「這次不是進修班,而是在哈佛念一個科目。」
「總公司對你的栽培真是大手筆。」家瑞笑。「供應機票、食宿、學費,加上公司沒人上班的損失,起碼要四萬美金。」
「你不認為在我身上投資是值得的叩她開玩笑。
『當然值得,你確是出色的人材。」家瑞是個冷靜。理智的男人。「只是,你——你本身覺得值得嗎?」
「我不明白。」蕙心果愣一下。
「這不是我的價值問題,」家瑞分析,「公司在你身上花這麼多錢,你以為他們不想收回?他們可能要你一輩子為公司賣命。」
「總是一份工作,沒什麼不好啊!」她說。
「蕙心,你要工作一輩子?爬一輩子?」他凝望著她。
「除了工作,我還有什麼?」她皺著眉頭反問。
「我不知道你還會有什麼?但你可以去尋找。」他正色地說:「沒試過尋找是很不值得的事。」
「尋找也該有個目標、有個目的。」她笑。「我不能像無頭蒼蠅一樣,連想找些什麼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