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娛樂呀。有個專家說過,哭,對眼睛是一種運動。書讀得比我多,這個常識都不懂?」
展喬覺得媽媽嘴上振振有詞,臉上靦腆難為情的表情很可愛。「媽,那是指嬰兒。人家是告訴那些小孩哭一聲就捨不得的抱來抱去的父母,偶爾讓他們哭一哭是種有益的肺部運動。」
「我沒做過嬰兒啊?你以為你媽生出來就這麼金雞獨立、楚楚動人嗎?」
展喬差點噴飯。
媽媽小時候因家境清寒,只念到小學二年級就不得不輟學。展喬上高中時,她叫她教她寫她的名字,後來看電視每日一字和每日一詞,用功得有時令當時還是學生的展喬都自歎弗如。
只是展媽媽常常弄不清如何適當的運用她學來的詞句,每每冒出驚人之語,十分搞笑。
「媽,是亭亭玉立才對呢,而且亭亭玉立是用來形容由小女孩轉變成青春少女。
「哦。」展媽媽嘻嘻一笑。「那我也沒說錯呀,我有過那個時候嘛。」
展喬笑著夾了一筷子菜送到媽媽碗裡。「媽,我們家有沒有人領養過小孩?」
展媽媽的碗忽然由手上翻倒在桌子,飯菜都倒了出來。
「咦?」展喬趕快站起來去拿抹布。
展媽媽揮手叫她坐,一面把桌上的飯菜用手扒回碗裡,卻不知怎地,扒了好些在身上。
「媽,我幫你……」
「沒事沒事。」展媽媽放下碗,不扒了,拉著上衣下擺以免飯菜掉在地上,然後站起來。「我去換件衣服。」
展喬還是拿了抹布清掉桌上和落在地板的飯粒菜屑,重新給媽媽添了一碗飯。
她慢慢吃著,等了很久媽媽才出來。「哎,人老了,笨手笨腳的。」展媽媽嘀嘀咕咕坐下來。
「你才不老哩,媽,你是亭亭玉立。」
展媽媽白她一眼。「嘲笑你媽,啊?吃飯吃飯。」她拿起碗,有一下沒一下的拿筷子撥著飯,卻一口也沒送進嘴裡。
「有沒有啊,媽?」
「有沒有什麼?」
「我剛剛問你的嘛,我們家有沒有人領……」
「怎麼突然問這種問題?」展媽媽放下碗筷。「湯又冷了,我再熱一下。你喜歡喝熱湯。」
「今天,說也奇怪,很巧,有兩個人到偵探社來,都是要找小孩。」展喬一一說給媽媽聽。「更巧的是,老太太把孩子送給人的人家也姓展。」
「哦,是這樣啊。」展媽媽由爐子前轉過身。「唔,真是巧。可是姓展的又不是只有我們家。」
「我知道。我是想,你知不知道爸那邊有沒有親戚什麼的領養過小孩?」
「不知道。反正我沒聽說過。」展媽媽把熱好的湯端回桌上。「我和你爸要結婚時,你外公、外婆嫌他當警察的,一個月就拿那點不死不活的死薪水。你爺爺、奶奶那邊,嫌我娘家不夠有錢,準定沒什麼嫁妝,而且家裡生了一窩子女孩,看我八成也生不出兒子。」她停了停。「他們還真料準了。」
「他們是烏鴉嘴,不然你說不定早生了一打兒子。」
展媽媽笑了。「你當你媽是母豬啊?」
展喬也笑。「不過你若生了一堆兒子,就不會有我這個女兒了,對吧?」
「你這個女兒勝過十打兒子。」展媽媽的手伸過來拍拍她。「爸其實一直很希望我是兒子,是不是,媽?」
展媽媽搖頭。「沒這回事。我們結婚好久才有你,他簡直樂瘋了,疼得要命哩。你小時候,他到哪都非要帶著你,把你扛在肩上,到處現他的寶貝。」
「我是記得小學的時候,爸常常放學時騎摩托車去接我,帶我去看電影、上館子。」
「是啊,都沒我的份。有一陣子我還以為他抓著你做擋箭牌騙我,偷偷和別的女人幽會,你記不記得?」
「嗯。」展喬點頭。「有一次他值夜班,你懷疑他騙你,其實是和情婦在一起。三更半夜硬把我拉起來,陪你去查勤。結果看到他在值班休息室看武俠小說,你樂得跟什麼似的,笑得好大聲,把爸嚇了好大一跳,以為窗子外面的是女鬼。」
母女倆開懷而笑。
「後來他帶我們去吃消夜。」展媽媽無限懷念地輕歎。「你爸爸是個好警察,好丈夫,好爸爸,好男人。」她吸吸鼻子。「我沒嫁錯人。只可惜……他走得太早。」
展喬的父親因公殉職那天,正是她考上大學放榜的同一天。
「哎,總之,」樂觀的展媽媽揮去哀傷,笑道:「那時雙方家長都極力反對我們。你外公還把我反鎖在房間,吃的喝的都教你阿姨從窗口送。」
「哇,真的啊?」
「當然是真的囉。結果啊,」展媽媽擠擠眼睛。「我還是和你爸爸私奔了。」
展喬一愕,大笑。「他騎了一匹白馬去把你救出來?」
展媽媽雙頰嫣然,眼波閃動,此刻的她,看起來非常年輕,還真有幾分楚楚動人。「沒有那麼浪漫啦。」展媽媽含羞答答地說。「我拜託你其中一個阿姨替我送信給他,然後我等啊等、盼啊盼,終於,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在銀白的月光下——」
「月亮不是黑了嗎?怎麼他一出現又白了?」展喬打趣。
展媽媽打她一下。「哎呀,不要打岔嘛。我這個叫立體音效。」
「那你要加上達達的馬蹄聲。」
「達達……那是什麼馬?哎,沒啦,他沒有騎馬啦。算了,算了,你好沒情調,我白話一點好了。反正大家都睡了,四下無人,他溜到窗口,把窗子上的木條拆了,我爬了出去,就跟他走了。」
「嘩,這樣還不浪漫啊?」
「我告訴你哦,小喬,你可不許做這種事。只要你的對象不是殺人放火搶劫偷竊強姦無惡不作,窮一點不要緊,媽不會反對的。」
展喬失笑。「怎麼扯到我身上來了?」
「你絕不要不告而別就走了。」展媽媽嚴肅而傷感地歎息。「我們那時候不敢回去看家人,也怕他們找到我們,把我們抓回去,硬生生拆開,和家人就這麼斷了聯絡。想想,有時候覺得真不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