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其實我不是,有光芒卻沒有熱度的銀色。
銀色所意味的,
置身紅塵度外的冷漠也不是我的本質。
很多想法,很多自己在你面前不能釋放出來。
真正的自己,
金質的心,
在矯飾的銀色面具下走位遁形。
我不知所措,
只能任由自己,
在銀的冷芒中獨舞。
會不會有一天,
我終於放棄了兩樣的自己,
放棄了銀色的假面,
釋放出熱度,
終於找到了生命中的春日?
第一章 思憶之情
英薇仰坐在商務艙寬敞的座位上,下半身蓋著薄毯,耳朵裡塞著耳機,鼻樑上架著山本耀司的復古式圓框太陽眼鏡。
波音七四七巨無霸非常平穩,引擎的噪音離她很遠,機艙內的光線柔和幽暗,大部分的旅客在接近十個小時的飛行之後都正疲憊地入睡著。但是,英薇仍舊戴著她的墨鏡,把任何來自外界的一切視線或干擾都擋在外面。
她始終沒有睡著。
也許,飛機正在穿越換日線。
她有些倦乏,但卻不能成眠。
或許,山本耀司的墨鏡替她遮擋的,是一份連她自己都不能否認的近鄉情懷。
她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是個學成歸來的學子,還不如這樣說吧,她摩登新潮得就像來自西方世界的電影明星。
銀色緊身褲、半筒平底馬靴,雙排銀扣的黑緞背心,頸上一條懸著十字架的銀煉,長髮光滑地在腦後綰成一個小髻,不用粉妝而輪廓分明的五官……活脫是一個美極了的東方絕代佳人。
現在為什麼流行銀色?
她思索過這個問題。流行本身就是一個陰謀,一個刺激消費以利生產的資本家陰謀。
她認同這種做法,她也是一個資本家,欣賞所有的商業活動和手段。
但是,為什麼現在恰巧流行銀色?
一種不真實的顏色,只有光芒,沒有熱度,像是一種經過矯飾的心情,一種隱藏起來的面貌。
真是太適合她了。
甚至,為了矯飾自己、隱藏自己,她把自己放逐到歐洲整整三年。只為了父親的一句話。
「英薇,爹地一直把你當成徐家的長子,徐家的繼承人。但是,無論如何你終究還是一個女孩子,為了保住爹地奮鬥一生的產業,你得和佑實聯姻,我才能走得安心!」
那一年,爹地躺在病床上,噙著眼淚告訴她。
大學即將畢業而早已有了男朋友的她,聽到這樣的宣告如同摔落到一個荒誕不經的天方夜譚的情節裡去。
「爹地,我已經按照你的意思念完了工管,你竟然教我連終身幸福也賠進去?」
她失聲喊了出來,忘記自己置身白色的病房裡。
熱愛藝術的她,就是為了那個「替代長子身份及任務」的宿命,遵從父命硬生生鑽進了商業的世界。這些竟然不算,現在,爹地又以死要脅她,叫她嫁給另一個男人!
她誓死抗爭!
「英薇,爹地也是為你好,當你看見佑實,你就會明白爹地為什麼會做這個決定!」
爹地有氣無力地解釋著。他一生行醫,投資化學公司和藥廠賺了大錢,卻即將無法挽留自己的生命!
「不!我不答應!爹地為什麼可以替我做這種決定?徐家又不是只有我這麼一個女兒,還有華薇和小妹啊!為什麼非要我當王昭君去和番?我不要!」
她仍是疾聲反抗,無視老父的閃閃淚水。
一旁身為媽咪的秦英華終於開口講了話:「英薇,爹地一向最疼你,最重視你,你又不是不知道,怎麼可以用這種態度頂撞爹地?爹地現在病得這麼重,你怎麼忍心這樣對他說話?」
秦英華的眼淚成串掉了下來。
唉,生老病死可以讓全天下所有的英雄好漢、壯士豪傑一概氣短!
誰教徐家陰盛陽衰,只生養了三個女兒!誰又教她受命繼承父志,得把一輩子全都毫無保留地奉獻出來?
火在她的胸中焚燒,但老父和慈母的淚水,怕就要將那把怒火澆滅……爹地和媽咪,一人拉著她一隻手臂,彷彿要把她撕成兩半。
「英薇,爹地只有靠你呀,華薇念的是醫科,看來也成不了什麼氣候,芝薇還小,更不用談,爹地還能指望誰呀?」
「英薇,聽媽咪的話,答應爹地吧,你爹地不會糊裡糊塗作決定,耽誤你一輩子的,英薇,媽咪求你,乖,再聽爹地一次……」
英薇生性倔強,但是父母的執著比地還有韌性,她的一身傲骨總是因他們的哀求而瓦解。
但是這一次,她無論如何不能妥協!
無論如何也不能!
不能……
「不行!你們把我當做一套完全沒有自我的計算機,是不是?你們給它什麼指令,它就得做什麼,是不是?」
她捶胸頓足吶喊,真想讓自己從此瘋狂,不問世間事:「有一天,連計算機都會擁有自我,只有我,永遠都別想!別想!」
她悲嘯著,直到爹地吐出了鮮血。
「爹她!」
她驚悚地瞪大眼珠望著那自嘴角流淌而出的血漬,更大聲地狂喊。
父親得到了她的妥協。他找到一個最安適的姿勢,在搖高了的病床上靠下來,再度試著安撫愛女。
「乖女兒啊,你只知道一個勁兒向爹地抗爭、一個勁兒反對,也不問問那個對象是誰?
嗯?」
他帶著勝利的微笑問道。
老妻在一旁幫腔說:
「你不是說佑實嗎?女兒當然聽到了。」
「對,佑實!正是佑實!賈家的獨生子,賈佑實!」
爹地身體虛弱,連說話都顯得力不從心,但這一會兒,他耗用許多元氣在笑著,強烈流露他的快樂高興。人說,丈母娘看女婿,愈看愈得意,果不其然,這會兒他快意得就如同賈佑實十拿九穩已是他的入門佳婿一樣。他興味十足地說完,認真地端詳女兒的臉色,期待著她的反應。
英薇原想從此永遠保持沉默,此生就這樣變成啞巴以示不平。但是,她仍舊是軟化了,良久才不情不願吐出一句:「誰是賈佑實?他是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