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既來了,又指名找她,雖然在她的休息時間,她斷無不理會之理。
裡面不見有人,不過她見到簾幕底下有一雙穿皮鞋的腳,無聊地晃著。
她先到洗手台前洗手。這是看診前的習慣。
她隨口聊天似地詢問:『你還好吧?」
『不好。」悶悶不樂的男性聲音回答她。
亦方微微一笑,把手伸到烘乾機底下。『我倒覺得你聽起來還不錯。你貴姓?」
『我的性不貴,人比較值錢。」
她的笑容擴大。『你很幽默。」
『我還有很多優點。」
『能開玩笑,表示你的傷應該不太嚴重。」
她戴上診療用的手套,走到桌旁看急診室有沒有把他的病歷送過來。
『那要看你指的是哪裡的傷。」
沒看到有從急診室轉來的病歷表。
『好吧,我們來看看──」她拉開簾幕,當場愣住。『是你!」
亦方轉身就走。
擎天輕而易舉抓住她。
『言醫生,你對病人都是這種態度嗎?還是對我特別親切?」
他的苛責溫柔得教她突然手足無措。
『請你放開,駱先生。」她盡可能表現嚴厲。
『沒問題,但要等你替我療傷之後。」
『你根本是來無理取鬧的。」
『在我讓人打破我的頭以後?相信我,我的腦袋非常珍貴。」
哦,她相信。
她轉向他。他的額頭確實有傷口,經初步處理過,止了血,但傷口是千真萬確的。
『怎麼不早說!」
亦方估計至少要縫四、五針,感到有些不安。
『放手,我得拿工具。」
他不太樂意地放了她,然後埋怨道:『你的口氣好像你要拿工具修車。」
亦方抿著嘴,不准自己笑。
『怎麼受的傷?」
『嘖,我不是說過了嗎?」
『撞玻璃?為什麼?」
『想知道能不能止頭痛。」
她咬咬唇。這人這麼會耍嘴皮,難怪女人對他趨之若鶩。
想到這點,她不用制止自已也笑不出來了。
『你不問我這招有沒有效?」
她才不想理他。她專心替他消毒和縫合傷口。
但,很難,因為她必須站在他雙腿之間,而他順勢摟著她的腰。
『你這樣我沒法工作。」她的呼吸忽然不太順暢。
『不會啦!」他愉快地說,『你的技術一流,我早聽說了。」
如果他以為他的魅力無邊,那就大錯特錯了!亦方決定絕不被他影響。
你做得到。她告訴自己。不要向他示弱。
她咬著牙工作。
『你的腰好纖細哦,亦方。」
他叫她名字的呢喃音調,使他差點拿不住針。
『哎呀!痛哪!」他喊,聲音卻像在笑。
他摟在她腰後的手則乘機收緊了些。
『活該。」她吸一口氣,既惱怒,又有說不出的不是不樂意。
『亦方,你為什麼討厭我?」
『我為什麼要討厭你?」
『我就是不明白,所以要你親口告訴我。」
『我已經告訴你了。」
真希望他傷口大些,她便可以延長這個時刻。然而她同時也慶幸他傷得不嚴重。
反正,他沒有讓她離開的打算,而且見她結束了,乾脆再把她拉近些,擁著她。
『你不喜歡我,所以沒必要討厭我?」
『恭喜你,你頭腦很清楚,可以走了。」她推他。
他擁緊她,日光炯炯。她以冷淡眼光相迎。
『為什麼?我需要知道。」
『為什麼我喜歡或討厭你這麼重要?」
『就說我自大好了。」
『自大不是你的專利吧?」
他挑挑眉。『這麼說,我們找到了一個共同點,好極了,這是好的開始。」
亦方好氣又好笑。『你不但自大,還很會自圓其說。」
『不,我很樂觀。你呢?亦方,你不是悲觀主義者吧?」
她承認或否認都不對,只能瞪著他。
『太好了,又一個共同點。我相信假以時日,我們會發現我們──。」
『駱先生,我不可能和你變成「我們」」。」
『哦?你怎能如此肯定?」
他懶洋洋的態度和語氣激惱了她。
『因為不會有「我們」。台北這麼多醫院,你選擇這兒,這麼多醫生,你非找我不 可,又挑中午休息時間,都只為一個理由。」
『哦,是嗎?什麼理由?」
『理由很簡單,純粹因為你不甘心,因為你太習慣女人對你投懷送抱,而我這個還 在娘胎裡就被「指定」屬於你的無名小卒,竟然一再不理會你,不把你當一回事,不肯 嫁給你。
我相信你未必願意接受父母所做的這種安排,以你的身份、地位、名望,你要任何 女人都唾手可得,你只是受不了這個平庸無奇的女人拒你於千里之外,於是你打定主意 要討回面子。」她一古腦地把心裹想的都說了出來。
『嗯。」擎天注視她,考慮要對她誠實些。『你的分析很有意思,還有呢?」
深吸一口氣,亦方冷靜他說:『如果我的拒絕打擊了你的自尊,我無法為此對你說 抱歉。我有選擇的權利,而我選──」
『你選擇不要我。」
她沒有要說得這麼直接,但是他說了出來,她卻難以言喻地有些難過。
為她自己難過。不管她承認與否,她此刻發覺,她不是真的不要他。不是他說的那 樣。
擎天點一下頭。『你說得對,我的自尊的確受了傷。」他決定坦誠是上策。『不過 ,我可不可以修正你其他幾句話?」
她看他,等著。
『首先,你不是平庸無奇的女人,更不是無名小卒。其次,我說這話,不是在諂媚 ,以得到你的歡心。」
『即使是,諂媚未必有效。」亦方警告。
『我已經說了不是嘛。嘖,不要打斷我啦,你說聒的時候,我都沒有插嘴。」
她本來有些生氣,有些難過,現在教他弄得又想笑了。她抿著嘴,讓他繼續。
『其三,我第一次去找你的時候,確實有一半出於不甘心。嗯……」他頓住,思索 正確用詞,『不對,應該說不明就裡。你以後會明白我是個很講理的人。好不好?」
亦方被問得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