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十二點,於嵐面對著辦公室的鏡子,將自己及肩柔順的黑髮梳得泛出瑩藍的光渾。鏡子裡的人,面色如雪,因疲倦和低落的心情而缺乏神采,連那對盈如秋水的美目,都隱隱罩上一層陰暗。
她看看自己身上監色的高級套裝,頸上一圈極細的銀鏈子。藍色本來和她白晰的肌膚十分相稱,今天她卻不禁要懷疑,是否應該穿上那襲灑紅色的洋裝,那至少可以讓她的臉色看來健康一點。但是,管它呢,今天並沒有美麗的必要。她退後一步,對著鏡子練習溫柔的笑容。
孫毅庭敲門進來時,她正從鏡子前轉過身來,看見他—身鐵灰色的三件式西裝,清秀的眉眼,以及溫和讚美的笑容。
「我們上那兒去」她問,給了他一個極淡的微笑,拾走自己的皮包。
「帝王餐廳,」他說。那是離這裡沒多遠的一家大型餐廳一層樓面分成中餐廳和西餐廳兩個部分。中餐廳以江浙菜閏名,西餐廳則有著高雅的裝潢和格調。當然,餐食做得也好「你想吃中餐呢.還是西餐」
「西餐吧,」她說,「談話方便些,是不是」
他們是走路過去的。於嵐一路默默無語,眼色茫然,以至於來到餐廳門口時,完全不曾注意到,就在他們對面的方向,遠遠走來了既嵐和允寬,更不曾注意到,既嵐正興高采烈地在說,「帝王餐廳的江浙菜可不是蓋的,你試試就知道了,嘻,我媽媽做的菜也好吃啦,只是我有時候總會想溜出來吃一頓,有你在嘛,這藉口可再好找也沒有了!」
允寬報之以一笑,笑容卻突然凍結,「既嵐,」他用手肘撞了他老友一下,「那不是小霧和她男朋友嗎」
「嘿真的吔」
既嵐笑開了臉,揚起手來叫他們,卻被允寬一把拉住「幹麼啊,既嵐」他輕斥,一抹扭曲的微笑在他嘴角浮現。
「做電燈泡不是哥哥的責任,而做護花使者的話,你又太老了,小露可不是第一次約會的小女孩啊。」
「但這很好玩啊怎麼這麼巧,他們也到帝王餐廳吃飯呢!
既嵐拉著他,從餐廳大門走了進去。入口處是一處迴廊,左右各通向不同的餐廳。既嵐左右看了一下,「他們吃的是西餐,我們也吃西餐好吧,允寬。這裡的西餐也不錯。」
「這樣不好吧,既嵐——」允寬試著抗議,在強烈的、一窺究竟的慾望裡。卻又神智情楚地明白,自己無法忍受這樣的折磨。
他舉棋不定地和自己掙扎,既嵐卻已經拖著他往裡面走,「哎呀,沒關係啦放過這種巧合的機會,上帝也不會原諒我們的。再說,」他伸手指指餐廳裡隔開座位、兼作裝飾用的盆景,「他們根本不會知道我們在這裡。」
允寬投降了,當既嵐那種孩子氣的熱切和開真發作的的候,他怎麼能夠拒絕他由著既嵐將他拉到一處隱蔽的角落,隔著枝葉茂密的盆景,仍可以清楚看見坐在斜對面的於嵐,看地微微側過來的小臉,垂落在臉頰和肩上的髮絲。溫柔的疼楚泛上丁允寬的心糊,他有多久不曾這樣肆無忌憚地看她有一輩子嗎
於嵐沉默地吃著她的午餐,刻意不去理會毅庭專注深情的眸子。而隨著時間的消逝,他的眼光漸漸變得焦急且不安,還有……悲傷。
於嵐胃口全失地看著擺在她面前的主菜,僵硬地切下兩小塊肉,而後頹然將刀叉放下,抬起眼來,她毫不驚訝地發現,毅庭的食物幾乎不曾動過,而他的眼睛裡是一片淒迷。
「結果了嗎,於嵐」他啞著聲音說,「這是不是你今天要告訴我的話」
淚水湧進了於嵐的眸子,「毅庭——」她的嘴唇顫抖「我很抱歉——」
「不會比我抱歉吧於嵐,」他努力微笑,卻只是惘然扭曲了他英俊的臉,「可以告訴我原因嗎是不是我……逼你太緊了」
「不是的!」於嵐淒楚地搖頭,「不是你的緣故,是我自己沒福分——」
淚水流下了她的臉頰,「我喜歡你,毅庭,真的喜歡。
不是不曾慎重地考慮過你我,也不是不曾努力地試過,我一次又一次地告訴自己,若能愛上你,事情會變得如何容易。
人們說女人的幸福,是嫁給一個愛她的男人,而不是嫁給她愛的,可是,毅庭,我想我是一個無可救藥的傻瓜——」
她顫抖著咬住了自己的下唇,淚水像斷線珍珠一樣地,自己往下掉。
孫毅庭緊緊地閉了一下眼睛,「那就是原因嗎」他問,聲音低啞得近乎不可聽聞,「你愛上了別人」
「不是『我愛上了別人』,而是『我已經無法再愛』。」
嵐祈求地看著他,「我沒有愛情可以付出了。毅庭,如果不因為你這麼好,我大可就此嫁給你的如果勉強和你在一道你終有一天會因為絕望而怨恨;我會因為愧疚而枯竭。除悲劇,我們不可能再製造其他的東西了!」
毅庭的拳頭緊握,握得指節都泛白了,「你為什麼一定這樣理性呢於嵐,為什麼不肯再試一試接受我的愛情」
「因為婚姻是理性的架構,單方面的愛情不足以支持它,三嵐悲慼地取出手帕,試了一下自己的眼睛,「而愛情偏偏是…天底下最不可理喻的東西。」
孫毅庭沉默了許久,「於嵐,」他艱難地開口,眼睛卻望向別處,「你願意告訴我——那使你無法再變愛的……是什麼樣的人嗎」
「毅庭!」於嵐低呼,淚水又淹沒了她深黑的眼睛,「拜託你能不能——不要這樣折磨自己」
毅庭笑了,一抹淒涼無奈的笑,「你欠我的,於嵐,」他低語,「我已經敗得這樣徹底,你卻連我的對手是什麼樣的人,都吝於告訴我嗎」
於嵐倒抽一口冷氣,望進他絕望但堅持的眼睛裡,「他是我哥哥的朋友,我大學時的學長……」從毅庭的眼中看出了不贊同的神色,於嵐終於把心一橫,不再把精神花在空洞的描寫上,「你見過他的,毅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