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打起官腔來了?一股怒氣從於嵐體內進裂開來,她受夠了,這些日子來的風風雨雨,指指點點,一直到昨天在辦公室的爭論,孫毅庭的車禍,心力交瘁的感覺,和昨晚感情風暴……現在,又要面對這樣世俗的問題,她實在受夠了,於嵐高高地昂起頭來,眼睛裡進出怒火,娟麗的臉上柞滿了絕不妥協的倔強。
「沒什麼好商量的。」她高傲地說,「該為這件事受責備的不是我,該為這件事負責的也不是我,如果你不能接受這樣的觀點,那麼我也沒有必要再在這樣的地方待下去。」
「沈小姐——」周振文驚怒地站起身來,但於嵐的話比他更快。
「我辭職了,周先生,」於嵐擲地確有聲,臉頰因激動而泛紅,雙拳因憤怒而緊握,「我自認能力不足,只能處理雜誌編輯的工作。而你需要的,是一位能掌握火們閒言閒語以及他們工作情緒的——外交家。」
她頭也不回地走出了社長辦公室。
也許,她早就有這種直覺了吧,知道事情遲早會鬧到這個地步,又或者是,她已經對社裡的人事紛擾厭倦至極了吧,潛意識裡想要早點離開於嵐看著自己桌上已經大致完成的編輯大樣笑了起來,若非如此,她沒有必要這麼早就把這一期的內容全定出來的,不是嗎?這時候把工作辭去,雜誌的編排工作也不會受到太大的影響,於嵐合上卷宗,把剛剛擬好的辭呈夾進去,召來社裡的小妹,讓她把東西送去周振文那裡。自己拾起皮包,離開了這家工作了好幾年的雜誌社。
這樣一走,大約稱了不少人的心吧?社裡有兩位資深編輯,覬覦這總編的位子有好久了,紀郁璜大概也會很開心,他是看不得自己留在那兒提醒他的「敗跡」的,還有……
於嵐甩了甩頭,仰頭去看台北十一月陰雨灰暗的天空,馬路兩邊儘是高聳的建築,每一棟建築物底下都有數不清的,人際糾葛,於嵐深深吸了口氣,濕冷污濁的空氣,只讓她覺得自己快要窒息。
她跳上計程車回到家裡。
偉偉突然看見姑姑回來,大為興奮,跑上前來誇示他剛剛完成的兒童畫,霞衣驚訝地看她。
「怎麼回來了?身體不舒服嗎?」
「不是,」於嵐遲疑了一下,一面輕拍偉偉的頭,「我辭職了,」她一向喜歡自己的嫂嫂,當她自己姊姊一樣,有許多事並不瞞她。
「辭職?為什麼?」
於嵐輕歎一聲。
「我現在不想討論這個問題,」她說,「媽在不在家?」
「逛街去了。」
「那好,」於嵐鬆弛下來,「我現在最不想的,就是回答太多的問題,」她一面說,一面朝樓上走,「我去收拾一點東西,等她回來,告訴她我出遠門去了。」
「小霧,」霞衣震驚地跟她上了樓,「你要去那裡?」
「去旅行。」於嵐微笑,眼光穿透潮濕的天色,落向遙遠的未知。
「去南台灣,去東海岸,去看明亮的陽光,蔚藍的天色,廣闊的海洋;去讀孤獨,去聞寂寞,去明白天清地曠,無牽無掛,去洗回一個乾乾淨淨的靈魂。霞衣,告訴爸爸媽媽,我要去作一趟長途的旅行。」
第十章
多麼藍的天啊!
於嵐仰起臉來,深深地吸了口氣。海風越過無際的太平洋向她撲掠過來,將她髮絲全部都吹亂。蔚藍的海上不時捲起雪白的浪花,向著巖岸淘淘湧來,然後碎裂成千千萬萬的水泡,重又跌人大海。潮汐與巖岸的嬉戲纏綿,已經維持了多少個世紀?岩層上儘是水蝕浪刻的痕跡,綿延牽挽地迤邐無盡。那麼堅硬的岩石上,怎麼雕出衣褶一樣柔和的痕跡?於嵐蹲下身去,伸出細長雪白的手指,在石塊上輕輕摸著,心中充滿了無以名狀的感動。
這已經是她到恆春來的第三天了,也是她徘徊在這片被稱為佳洛水的海岸上第三天了。離家的時候,她並不曾有過刻意探訪何處的計劃,只是恆春的陽光那樣好,那種明朗豁達的天色,正是此刻的她所最需要的東西,而沉靜又多變的海岸,更叫她心思漸漸寧靜下來,她每天出了旅舍便跳上公車.在海岸上徘徊到日落。
這不是旅遊的旺季,也不是週末假期,偌大的海岸幾乎看不到第二個人,當然更不會有蒼蠅般對著人追逐圍繞的小販。有人的地方,便免不了這些爭逐紛擾吧?於嵐遙遙望向大海,海風將她身上軟呢的灰藍披風吹得不住飄拂。這樣清朗的天地……可惜她不得不回台北。於嵐苦笑一下,想起自己昨晚打回家的長途電話。
「小霧?」沈太太一聽到她的聲音,便忍不住提高了嗓子,「你現在在那裡?要出遠門怎麼也不說一聲?你可把我們都急壞了!」
「我在恆春。媽,別擔心,我會照顧自己。我只是想出來散散心而已。」
「小霧?」沈剛插進來,「出了什麼事?公司說你把工作辭掉了,是為什麼?」
於嵐歎息一聲,把話筒拿遠了一點。這就是父母,永遠對孩子有太多的關心,就好像你今年只有七歲,而不是二十七歲。
「這些事等我回家再說好嗎?在電話裡反正說不清楚,不用掛心,我很好。我再過幾天就會回去了。」她保證地說,在電話那頭傳來更多問題之前,趕緊把電話筒掛上。
回去以後,還有一場詢問要應付,不過這種家庭風暴總是出於善意,比較上容易對付得多,真正的問題在她心裡。她要如何回去面對趙允寬呢?在經過那晚的攤牌之後?在他表明了他的愛情之後,如果他繼續追求她,她有沒有能力再抗拒他呢?
於嵐非常明白,那天晚上,是她過分的疲倦和震驚,以及往事沉痛的記憶,扼殺了她對允寬的一切反應,但這種情況不會維持太久的、,只要他繼續如此在她面前出現。於嵐陰鬱地歎息一聲,她必須設法架乾起足夠堅固的高牆,否則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