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闆在家!」英明惱羞成怒。
人傑更是笑得前仰後合。
他的笑聲傳到了外面的辦公室和茶水間。金鈴在洗咖啡壺,詩若把流理台一角當椅 子,坐在上面閱讀洪經理給她的有關業務員應知的資料。聽到笑聲,她們同時轉頭看向 走廊。
「你回來了真好,丁小姐。要不然我心裡好難過呢。」金鈴說。
詩若轉向她,微笑。「我也很高興我沒被開除啊。就算有也不關你的事,我跟你說 過了嘛。」
金鈴偷瞄外面一眼,走到她旁邊。詩若彎下身,聽她的悄悄話。
「告訴你哦,丁小姐,以前從來沒有聽老闆和章副理笑這麼大聲過。」
詩若訝異地直起身,小聲問:「為什麼?老闆比較……奇怪。章副理很和氣呀。」
「老闆也很好,他很忙,常常板著臉。還有哦,」金鈴把聲音壓得很低,詩若必須 把耳朵低下來才聽得見。「老闆很討厭人家叫他老闆。」
「真的?」詩若又一次訝異地坐直起來,發覺問得太大聲,趕緊又降低音量。「為 什麼?」
金鈴搖搖頭。「不知道?。」
有人進來了,金鈴馬上轉回去沖洗咖啡壺。詩若繼續看資料,不過這時她是視而不 見。
他不喜歡人家叫他「老闆」啊?她高興地想。太好玩了。
第五章
雲英抬頭看見敲門進來的人,意外的綻開笑顏。
「詩若,今天怎麼沒回家?」
詩若滿面笑容,臀部挨坐上她的辦公桌角。雲英的桌子永遠乾淨整潔得不沾一點灰 塵。
「今天沒那麼累呀,所以我想我可以來把小詩先帶回家。」
「哦,那太好了。」雲英吁一口氣。「今天有兩班新開課的學生,有個老師臨時請 假,我正忙得喘不過氣來呢。」
「這樣啊?要不要我代這個老師的課?」詩若自告奮勇。
「你可以嗎?」
「當然可以啦。還有啊,」詩若故做神秘地小聲說下面一句,「我陞官囉。」
「真的?」雲英高興的看著她。「太好了,詩若。恭喜你。可惜這邊走不開,要不 然該請你大吃一頓,慶祝一下。」
「啊,不必啦,又不是當上什麼大官。」她兩條腿在桌子旁邊交叉擺來擺去。
「你升做什麼呢?」
「業務專員。」詩若揚著下巴。「代表公司出去拜訪客戶哦。」
雲英大驚失色。「你去跑業務?天哪,把你放在馬路中間你就會分不清東西南北了 ,怎麼能跑業務呢!」
「嘖,放在馬路中間,車子來來去去,看都看花眼了,當然分不清東西南北啦。」
雲英睨她一眼,表情嚴肅。「我是說真的,詩若。你沒有一點方向感,又迷糊蛋一 個,當業務是要在外面奔來奔去的,你知道嗎?」
「我知道啊,前兩個星期我都在外面跑來跑去,一點問題也沒有。」
「那是因為你坐計程車。做業務你也這麼坐,薪水都不夠付計程車費。」
詩若停止晃搖她的腿。「哦,我倒沒想到這點。嗯,我買部車好了。」
雲英做個受不了的表情。「說的容易,你一開車上路,交通馬上大亂。」
詩若受傷地喊,「你太小看我了吧!我不過不大認得路,搞不清楚單行道,可是那 是因為台北的單行道一天到晚改來改去。今天早上出門還可以左轉,下午回家就禁止左 轉了。而且我開了你的車這麼多次,只有撞過一次。那次也不是我的錯呀。」
雲英的神情是她完全知道詩若要說些什麼,不過她等著她說完,就像個寵溺妹妹的 姊姊。「你知道,詩若,有時候我都想不通你跟著乾爹、乾媽在國外居住的那麼些年, 你是怎麼過的。」
落寞和孤單的記憶自詩若眼底一掠而過。「我很少出去呀。上學、放學,和媽咪去 Shopping,都有車子接送。其他時間都待在使館眷捨裡。」她聳聳肩,「爹地和媽咪幾 乎天天有應酬,晚上我就一個人在屋裡看書、看電視呀。」她又聳聳肩。「反正出去也 不認識路,又誰都不認識,待在屋裡也滿好的。」
孤寂的滋味雲英深知其況,但那是她遇人不淑之後,緊接著迭逢家變,父母雙亡, 她必須自立更生,還要帶個「父不祥」的女兒。她沒想到表面樂天無憂,甚至似乎不知 憂愁為何物的詩若,和她一樣,其實也戴著一張可以讓自己的日子好過些的面具。
詩若從小就被視為受盡嬌寵、擁有一切的千金小姐。她不到三歲時,開始跟著外交 大使父親東遷西移。那種周遊列國的生活,在其他人看來,簡直有如天堂。又因為她父 親的特殊身份,她走到哪都享有別人沒有的許多特權。出入都坐大使館的豪華轎車,生 活需求應有盡有。和她同齡的孩子對她都又羨慕又嫉妒。
然而詩若卻交不到朋友。不管她身份多麼特別,她在國外永遠是膚色和別人不同的 異種人。她所享有的特權,不過徒為她招來別人的嫉與憎。那種日子裡,詩若學會了自 己製造歡樂,及假裝聽而不聞,視而不見別人對她的歧視和異樣眼光。
她內心的寂寞與孤獨卻是外人所看不見的。由於她很小便會自得其樂,她的父母也 絲毫看不出他們天真爛漫、迷糊但聰明用功的女兒,有多麼需要他們的愛和關注。
「哦,詩若。」雲英走過來,又憐又疼地擁住她。
詩若用力回抱她一下,然後推開她,拍一下她的肩。「你幹嘛?我比你好多啦!」
「什麼意思?」雲英拍打回去。
***
停在櫃檯小姐告訴他的辦公室門口,人傑猶豫著該不該敲門。裡面快樂的笑聲有傳 染性般,使得他的嘴角也不知不覺彎了起來。
終於他舉起了手,門卻開了。在他面前是詩若陽光般的笑靨,但他看著的卻是站在 詩若後面的雲英。她一看到他,本來幾乎和詩若一樣明朗的笑容,立即褪去一大半,剩 下禮貌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