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英看在眼裡,是喜亦是憂。同時感到十分內疚。這些時候,人傑白天經常打電話 ,每天晚上都在補習班外面,等所有職員和老師、學生都走了,才進來,幫著她收拾, 關門。兩人而後帶著小詩散步到彼此念了幾百遍:「該回家了,明天還要上班」,方依 依地道晚安。
有時他會替她去托兒幼稚園接小詩,帶小詩去玩,到她該結束工作,再來補習班找 她。她沉浸在愛與被愛的幸福喜悅中,完全忽略了詩若。而且通常她回去,詩若已經關 燈睡了,早上她起來,詩若又已出門。自從她和人傑戀愛,她幾乎難得和同住一間屋裡 的詩若碰面或說話。
「你最好和英明談談,詩若。」雲英建議。「他若愛你,我相信他不會願意在他得 知他得了絕症的時候娶你。」
***
「娶什麼?」
英明眼裡被詩若點起的兩簇火焰還在熊熊燃燒,人傑又門也不敲的闖進來,劈頭就 大聲質問:「你娶不娶她?」
「我娶什麼?」英明又說一遍。「你進來門都不敲一聲的啊?現在簡直沒有人把我 放在眼裡了,誰都可以衝進這扇門對我又吼又叫。我平常是太隨和了還是怎麼?好歹我 也是個「老闆」吧!」他咆哮道。
人傑靜立片刻,轉身開門出去,關上門,敲一聲,又開門進來。
「我還沒叫你進來呢!」英明吼。
「你太慢了,老闆,我已經進來了!」人傑吼回去,並把自己用力放進和英明面對 面的座椅裡。
兩人互瞪著。
英明深呼吸,默數三下。「你又有何貴幹?有何指教?」
「你玩任何女人都不干我的事,可是你不該把詩若也放在你的遊戲盤上。」
英明沉著臉。「少把詩若扯進來。」
「那麼你一開始就該和她保持距離。你對她做了那種事,現在才想撇清,太遲了吧 ?」
天哪,他不過吻了她而已。難道──「詩若這種事也告訴你?」
人傑臉拉得和他一樣長。「她沒說細節。她用不著描述得那麼清楚。」
該死!「我是一時情不自禁,又如何?她既然去告訴你,表示那對她根本不算一回 事。」幾時起,一個吻對他算起一回事了?英明益發的怒不可遏,雖然他氣的是他自己 太在乎那個奪去了他所有魂魄的吻。「她居然這件事還特地跟你說,幹嘛不去登個報算 了?」
「你!你簡直無可救藥!」人傑用力一拍桌子,站了起來。「你是不打算對這件 事負責任了,是不是?你把責任推到她一個人頭上,是不是?」他的拳頭敲著的正是英 明桌上那兩份客戶退回來的合約。
「這件事本來就是她的責任!」英明原本沒為合約的事生氣,人傑為了衛護詩若來 質責他的態度,卻真教他光起火來。「她起的頭,她自己去善後!」
人傑的眼睛對他噴火。「這是你說的?」
「是我說的!」英明也大聲拍一下桌子。「她沒法對自己做的事負責,不要做好了 !當初極力推薦她,要任用她的是你!有本事你去為她負責!」
人傑的額頭青筋浮現,下顎的肌肉顫抖。「我明白了。算我看錯了你。我不幹了! 你我兄弟之情到此一刀兩斷!」
「正合我意!」盛怒之下,英明大吼。也立起僵硬的身子,兄弟倆隔著桌子,同樣 高大的身軀如兩架坦克般對峙而立。「你們倆一塊走好了,別在我面對礙眼!」
人傑緊握雙拳,牙齒咬得咯咯作響。他沒有再多說,轉身出去,關門的聲音震得外 面大辦公室裡的人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英明垂直坐回去,太陽穴痛得悸跳。事情怎會弄成這種局面?他並不在乎合約上那 幾百萬的損失,而現在他卻失去了他最在乎的兩個人。他的同胞弟弟,他愛的女人。
啊,或許這樣也好。
英明捧著頭,覺得他快發瘋了。隔了半晌,他拿起電話,對方傳來一個嬌嗔的應聲 。
「有沒有空?」沒有任何開場白,他粗率地問。
「阿明?是你嗎?阿明?」
他皺緊眉頭。「你希望是誰?」這個稱呼令他反胃到極點。
那頭揚起一串驚喜萬分的笑聲。「喲,真是,天要颳風下雨了。你怎麼會打電話來 呢?」
「我問你有沒有空?」
「今晚啊?嗯,我看……」
「現在。」
「啊?」
「現在,下午,晚上。」
咯咯笑,然後,「幹嘛呀?想我想成這樣。」
「你到底有沒有空?」
「神經,我在上班哪,晚上啦,等我下了班……」
「沒空算了。」
「喂,等一等。好啦!好啦,猴急什麼嘛?我請假總可以了吧?為了你,只好讓他 們扣薪水了。」
「被扣多少,我加倍給你。」
「得了,誰要你賠呀?只要你……」
「我派車去接你,」他看看表。「十分鐘,最多十五分鐘到。」
線那端有半晌沒有聲音。英明知道為什麼。他向來不去接和他約會的女人,他只到 約好的地方和她們碰面。
他不在乎她怎麼想或如何以為。他什麼都不在乎。
***
英明恨他。人傑痛苦地閉上眼睛,隔絕了炎陽的光,卻隔絕不了熾熱。他全身由體 內發出的火熱則和陽光無關。那是怒火,傷痛和失望。
他想不到英明如此卑劣。他一直以為他玩得很有原則。然而男女間的遊戲,豈真有 規則可言?尤其不計後果,不考慮後果會否傷人的遊戲。
是啊,一時情不自禁。多好的理由和借口。他和雲英有過多少次「情不自禁」,都 在彼此的自我控制下及時打住。現在他真希望他不曾那麼理智。
人傑接著無聲地斥罵自己。他的控制是因為他尊重雲英,也相對的尊重自己。就算 他是老古板好了,在他和雲英塵埃落定之前,他絕不會為了難以自禁的慾望佔有她,除 非她願意給他,不僅把她的身體給他,還有她的心和信任、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