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經躲在車上看到他在那條街道上來回奔馳。他是在尋找她嗎?她曾經如此猜想,卻沒勇氣印證答案。後來父親送她到紐約,多少個夜晚她躲在被子裡哭泣、想他,她好想不顧一切回去找他,可是又沒有勇氣,最後,她決定繼續恨他,以恨意支持她待在紐約。
後來她發覺恨一個人真是比愛一個人容易得多,但也痛苦得多。她努力將失戀的傷痛埋藏在心底,把精力投注在課業上以遺忘悲傷。漸漸地,傷痛隨著歲月的流轉愈埋愈深,深到讓她以為傷痛已不復存在。直到去年元月,她回台灣參加堂哥的婚禮,在喜宴上看見新娘謝瑞雲,溫柔的笑容立刻溫暖她孤寂的心。於是她震驚的發現,姚惠安並沒有從她生命裡消失,那份傷痛也依然存在,只是因為埋得太深,而讓她暫時遺忘。然一旦,被挖出,埋藏已久的心痛回憶立刻重啟舊傷痕,玉翎發覺她對他的那份恨意仍沒有消失,而伴隨著恨的,是更強烈的渴望。
是的,她渴望再見到惠安,渴望讓他看見她已非昔日的唐玉翎。
她已像奶奶所預言的,長成一個美麗得令男人垂涎的女人。雖然她只比以前多長了幾公分——目前足一百五十八公分,可是身材上卻大有長進。凹凸有致的身段能令雄性動物眼睛一亮,似天使般純真的嬌顏能讓男人們趨之若騖,楚楚憐人的氣質足以驅使各方勇士為她屠龍。
她唐玉翎已經是個十足的大美人,她有信心能讓姚惠安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當然,那得看看惠安是不是跟他的弟弟惠全有相同的品味才行。
玉翎沮喪地想,她可沒忘記堂哥婚宴當晚惠全色迷迷地直盯著她的情景。那只臭黃蜂,她忿忿不平地暗罵道,還自詡為情聖、白馬王子,在她看來不過是只流著口水的癩蝦蟆!
若不是她溜得快——為了避開一干癩蝦蟆而逃回紐約,只怕已被他們的口水給淹死了!
惠安會不會也像惠全那副德行?她嫌惡地想著。如果他是這種男人,再度見到他時,她應該可以立刻將他從記憶中抹去,而根本不必花心思籌畫報復的事——那是她這一年來絞盡腦汁才好不容易想出來消解她七年舊恨的法子。她計劃先勾引他,等到他愛上自己後,再一腳將他踢開,讓他也嘗嘗遭人遺棄的傷心滋味。
但是如果惠安不是那種性好漁色的魯男子,她又該怎麼辦?如果他還是像七年前那般迷人、性感,溫柔,善良,她會不會再度沉淪在他的魅力之下,難以自拔?而如果他已有了女朋友……
想到這裡,玉翎覺得心口的傷痕又再度被撕裂開來,她努力從腦海中排除掉這個可能性——雖然這個可能性非常的大。他當然可能有女友,畢竟他又不喜歡她,不可能會為了她七年來守身如玉,他又不像她這麼傻。
是呀,她是個傻瓜。
不,她不是!玉翎堅決地搖著頭。她只不過是寧缺勿濫,才不是為了惠安守什麼呢!如果讓她遇見一個能令她心動的男人,她一定會立刻把姚惠安拋到九霄雲外!
玉翎堅決地說服自己,她已不再愛惠安;而他……他現在一定變成個討人厭的男人,就像惠全那只臭黃蜂那樣討她的厭。
她決定不再讓惠安破壞她的好心情。眼前的故鄉美景正向她招著手,誘惑她提起畫筆,將初夏的艷彩收進畫中,她豈可再浪費時間去想那個殺風景的人呢?
玉翎慎重其事地將畫板架好,專注地研究光影之間的明暗對比,也許她是畫不出莫內「睡蓮」那種鉅作,不過唐玉翎的「中山公園蓮池]也另有一番味道。
只是這蓮池畫呀畫的,竟多了一輛單車,還有池邊相依偎的一對情侶。玉翎渾然未覺地繼續在空白的畫布上渲染色彩,屬於她感情的大腦部分已凌駕理智接管她的手,催促著她畫出她的夢·她的愛,以及她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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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夢裡,一雙發紅的眼睛轉向他,充滿恨意的眼光戳痛了他的心,接著是一巴掌揮過來,火辣辣的刺痛感佔滿他左臉頰的神經……
等等,不是火辣辣的,怎麼變成涼颼颼的了?
惠安睜開迷濛的睡眼,愕然發現原本澄清的天空,不知在何時已積滿烏雲,耳邊只聽到轟隆隆的雷鳴,豆大的雨點不斷自天際打向他。
他連忙跳起身來,用手背拭去雨珠,衝向放在樹邊的單車。牽出車子後,他立刻離開草地,朝公園門口的方向騎去。
惠安加快速度地騎在公園的小徑上,驀地,一隻黑色小狗突然從草叢中竄了出來,他連忙按住煞車,朝路旁的草坪閃去,可是單車卻未能如池所顯地立刻停了下來,反而直衝向在池邊寫生的白衣少年……
正忙收拾畫具的玉翎一聽見「吱吱嘎嘎」的嘈雜聲,立刻抬頭查看,卻發現一輛單車直衝向她。她發出尖叫聲,驚慌失措地丟下畫具直往後退,完全忘了身後的水池,整個人朝後栽了進去。
惠安停住單車,將車子一丟,朝尖叫的人兒跑過去,他涉過池水,想要拉起跌進水裡的少年。
[你……]她像條落水狗般從淺淺的池水裡起身,—把怒火自心頭升起,水珠遮住了她的視線,讓她只能隱約看見矗立在身前的高大身影。
「喂!你不要命了嗎?這樣橫衝直接地不怕撞死人!]
「對不起,小兄弟,你沒事吧?」惠安狼狽地揮開滴落在眼睛真的水珠,只看見少年嬌小的身材,沒注意到對方是男是女。
[你……]玉翎快氣瘋了,這傢伙竟然喊她小兄弟?雖然她的頭髮是短了點,可是身材——非常女性化,難道他瞎了眼嗎?
她忍不住高昂起頭,一手擦腰,像個茶壺般指著他罵道:「你瞎了眼嗎?連本姑娘是男是女部分不清?你真是……]她的嘴張成O字型,罵人的髒話梗在喉中發不出來,眼睛的焦點凝注在那張讓她含恨了七年的傻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