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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頁

 

  「我有濃厚的罪惡感。」躲開她的問話,他卻躲不開自己的心。

  「你因罪惡感而來?」只有罪惡感?於優再度失望,他不是為愛出現。「其實,不用的。我相信宿命,相信一個人一生中,有多少苦難要承受,是固定的,外人外力都改變不來,在我的生命中,那場車禍是其中一件……」失去他的愛是另一件。

  「我不是宿命論者,這說法不能解除我的罪惡。」

  「我要怎麼做,你莫須有的罪惡感才會消失?」

  「跟我回家,讓我為自己做錯的事情彌補起。」回家後,他會照顧她、愛護她,對待她像一個真正的……「妹妹」。鴕鳥般地把頭埋進土裡,他假裝沒聽見自己心底的聲音。

  「這樣你就不會再覺得虧欠?」於優輕問。

  「是的,小妹。」

  小妹?再次,於優證實他不愛她,不過,當小妹比當敵人要好得多。假設這是她能做的,就讓自己為他專心最後一回。

  「好,我跟你回去,不過我只能留一個月,之後……我有別的行程。」

  「行程?不在台灣嗎?」

  「不在。」

  「那就沒辦法了,不過等你回來,我會到機場接你。」

  「到時候再說。」輕笑,不知道上帝那裡,有沒有往返人間的專用機場?「要不要進來幫我整理行李,我的動作很慢的,要是你打算在客廳等我,恐怕要等上很久。」

  笑容浮現,她想起那個火焰木下的小提琴王子。

  令命令

  於優的臥房不大,但是乾淨整齊,就像她這個人,有條不紊。

  一張方桌,凌亂的文具品收拾得妥妥貼貼,架上的幾本書按版本大小排列得整整齊齊。床罩是最簡單的式樣,一個包套,沒有蕾絲、垂簾。一盞桌燈、一個貼壁櫥櫃,再無多餘物品。

  「幫我把櫃子左下方的行李袋拿出來好嗎?』』於優說。

  打開衣櫃,十套不到的衣服,整整齊齊掛上,顯然她對美麗的要求不多。

  「我以為年輕女孩的房間,都會有一堆可愛的娃娃布偶,再不然,幾枝花、幾件手工藝品、一些瓶瓶罐罐,總是免不了。」

  「我要怎麼回答你呢?第一,我二十八歲,不是年輕小女生。第二,我房間不能有太多東西,那會妨礙我的行動。」沒有苦澀和自憐,她只是清楚表示出自我。

  「我……」

  「說這些,不是要博得你的同情,更不是要引出你的罪惡感,我要你知道,雖然我的腳殘廢了,我的心並沒有殘障,我把自己照管得很好,生活得很自在,我甚至可以不靠別人就養活自己,而且養得還不錯。」

  「這點無庸置疑,爸爸告訴我,你和其他房客一樣付他房租。」

  「是啊!哪天我死了,說不定還有錢可以成立基金會,資助愛音樂卻沒有能力學音樂的小孩子。」

  「你在跟我炫耀財富?」

  「若我的炫耀能讓你減少罪惡,我不介意炫耀。」她笑開。

  「不能替自己多著想嗎?」他語重心長。「我聽不懂你的意思。」

  「從我們認識開始,你都在替我著想。」這個事實讓他愧疚不已。

  「那是我欠你的啊!」

  「欠?你被我洗腦了。」那些年,他總是對她咆哮,說她鳩佔鵲巢,說她搶走他所有幸福。

  「忘記嗎?我吃掉你一抽屜巧克力,我分散胡阿姨對你的注意力,我的母親搶走你的父親,我不顧你的意願登堂人室,厚起臉皮硬要當你妹妹……」

  「不!這些罪名都不成立。巧克力是我自願送你,媽咪教你彈鋼琴是我的鼓吹,再加上你的天分,至於你母親搶走我父親……小優,我們都是成年人了,可是,直到最近,我才學會一件事。」

  「哪件事要你這位資優兒,花那麼多年時間來學習?」輕笑,她的笑容一向能安撫他的情緒,以前是這樣、現在也是。

  「我學會感情不能被勉強,爸爸和媽媽,他們都是好人,他們不討厭彼此,甚至可以說得上喜歡,即便如此,終不足以讓他們長相廝守。」

  「很高興,你心中不再有恨。」他真正釋懷了。

  「在感情方面,我幼稚得像個孩子。」

  想起爸和娟姨出殯當天,他和媽咪談開,談出那些陳年往事,那是爸爸長久相瞞的事情,有點傻,早該說破的,爸爸並不會因此失去他……

  想起那天,他和媽媽找了一家咖啡廳坐下……

  傘令令

  坐在咖啡館裡,屋外的雨越下越大,今年的天氣太怪,連連陰雨不斷。

  咖啡的香味瀰漫在鼻息間久久不散,輕快的音樂聲聲傳,傳進人們靈魂深處。

  「英豐,媽媽有張照片給你看。」她主動延續話題。她側身,在包包裡取出皮夾,拿來一張泛黃照片。照片裡是一個專注演奏小提琴的男子,三十歲上下,一襲正式禮服,戴著一副近視眼鏡,颯颯英姿,在當年不知迷惑多少顆少女心。

  「他是……」就是他嗎?媽咪心中的男人。

  「莊明彥,我的小提琴老師。在大學裡,我主修鋼琴,副修長笛和聲樂。在一次學校辦的音樂饗宴中,我碰上他,他精湛的演奏技巧、英挺的外貌……我想,那算一見鍾情吧!於是在繁重的功課壓力之外,我又多修了一科小提琴,並聘請他當我的小提琴家教。」

  啜飲一口咖啡,胡幸慧甜蜜嬌羞的笑容宛若青春少女。

  「我愛他,真的愛他,愛得熱烈、愛得狂熾,我們結合的不僅僅是身心,還有靈魂。談起音樂,我們能談上一日夜都不止休,他崇拜柴可夫斯基,希望能在有生之年,寫出一出曠世音樂劇,我們日日夜夜忙碌著,為了我們的夢想、我們的生命……那段時間,是我人生最快樂的一段。」

  想起那年,她久久不語,沉浸在美麗的回憶中。

  「後來呢?什麼事情造成你們的分離?」儲英豐插口。

  「他生病了,肝癌末期。他住院的第一天,下了課,我帶著鮮花水果到醫院探視,卻發現有一個自稱莊太太的年輕婦女在照顧他。當著她的面,他不能跟我解釋什麼,但是,我在他眼裡看到好多的抱歉,剎那間,我原諒他了,不怒不怨,愛到深處,果真是無怨無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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