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呢?他的病好了,還是更嚴重?」
「大夫回來知道這件事,氣得把我趕回家,不准我再上他那裡去。聽說,三日後,婦人拿了一副豬肝到藥鋪裡,說要謝謝我的救命恩。」
「之後,你又回去了?」
「嗯,有她在外面替我四處宣傳,人人都說清泉藥鋪有個小神醫,許多人慕名而來,讓生意變得非常好,大夫只好一方面加緊教我醫理,一方面把那些無關緊要的小病交給我去看診。」
「你好厲害,十歲小神醫!我已經十歲,卻什麼都不是。」
「大概是初生之犢不畏虎吧!在那時,我迷上了病人痊癒後的笑容,他們的健康是我最大成就,我一頭鑽進醫藥的世界,那些詩詞歌賦、八股文的課業,反而不太搭理。」
「接下來呢?你有沒有成為一方名醫?」
「接下來,就是你眼中看到的我,一場大火,改變我的夢想和志向。」
「你放棄了嗎?那些受苦受難的生命,不再讓你傷心了?」
「我還能夠不放棄?」
「你能的,即使走到絕路,你也可以為自己架起一座橋,為自己辟出一道階梯。爹爹常對我們說,身為人最可怕的,就是灰心失意,天無絕人路,道路都是人自絕,心裡認定自己走不下去,就會留在原地動彈不得,可若你再試試,說不定柳暗花明又一村。」
「天不絕人人自絕?」
「所以我們再窮再困都不害怕,因為心裡知道,只要咬牙繼續往前走,總有一天會讓我們走出一條康莊。」
「你爹爹把你教得很好。」
「當然,我爹可是村裡最有學問的秀才呢,他是最好的夫子、最好的爹爹,他從沒拿我們當女兒看待,在他還沒進城做事前,每天田里下了工,就回家教我們唸書,娘常說,我們家姐妹還學不會自己吃飯,就先學會認字,還學不會叫爹娘,就先會念三字經呢!」
「後來為什麼他要進城工作,不留在家中?」
「石頭村本就不易耕作,大夥兒收入少得可憐,加上連著兩年大旱,村裡的男人紛紛到城裡工作,後來有人介紹爹爹進城教書,他便辭了家,隻身到城裡。」
「現在他人呢?也許我可以請他……」
「爹爹死了,所以我們姐妹才會四散,到各個人家家裡幫傭。」她很快截下他的話。
「青兒、橙兒、墨兒都出門為婢?」
「嗯,不過不怕的,我們只簽下十年契約,十年後我們約好回老家再相聚。」
「你們要回石頭村?」
「我們立誓要賺足銀子,為爹娘修新墳。」還要為爹爹翻案,告得蘇家還她們爹爹一個清白。後面這段,她沒說出口。
「這件,我會幫你。」
他欣賞予藍的地方又多上一些,他喜歡她的堅毅果敢,喜歡她的樂觀進取。
這樣一天累積一點,總有一天,這份喜歡會多到讓他離不開她。
「予藍,我想到一件事。」
突地,他猛然拉起她的手,往東方走。「我們到書齋裡去。」
「那麼急,你想做什麼?」
「你說你會認字是不是?」一道光線射入他心中,讓他重新覺得人生有了光明希望。
「是啊!要不是女生不能參加科舉考試,我還想考個秀才當當呢!」
「書齋裡面有很多我爺爺留下來的醫書,你幫我唸書好不好?」
「你要繼續習醫?」她詫異。
「對,我不放棄了,有你當我的繩子、當我的斧頭,我非要走出一條康莊大道不可。」他握住她小小的手,心中盈滿喜悅。
「這才對,說不定你會從裡面,找到醫治自己眼睛的方法。」
「嗯,我們試試,從現在開始,你要當我的眼睛。」
走近書齋,推開門,一陣灰塵落在他們身上,讓他們嗆咳好一陣子。
「你看看,左手邊是不是有一道屏風?」
「有,上面畫了鵲兒和樹木,樹下有個美人站立。」
「你帶我從屏風旁繞進去,我記得裡面有一個小臥榻。」
予藍攙扶他,小心翼翼走到後面。
「我們在臥榻前面了,接下來呢?」
「你低下頭,看看臥榻下面,有沒有兩個木頭做的箱籠?」
她依言蹲下身去。「有,看見了,要把它們拿出來嗎?」
「對,會不會很重?你牽我的手去搬。」
「不用了,我可以的。」她使盡全身力氣,把兩個籠子拉出來。
「打開它們,幫我看看裡面的書還在不在。」
予藍打開箱子,紛飛灰塵漾開,兩人又是一陣嗆咳。
「有很多書冊,藍色書皮的,上面寫著穴位圖、脈經……是這些沒錯吧?」
「沒錯沒錯,就是這個,我們一起把它們抬回屋裡去。」
「這些書要曬一曬,有些發霉了。」予藍說。
「要是能把它們重新謄寫一遍,不知道有多好,可惜我看不見……」
「不要忘記,現在我是你的眼睛啊!」
「那,要麻煩你了。」
「沒問題!這些書我們分幾次搬,你抱一些,我帶一些,多走幾趟。」
「好,開工!」笑洋溢在灰頭土臉的兩張臉上,他們的生命又被賦予了新使命。
***
桌椅床板全讓他們搬到屋外晾書,予藍和或淺坐在門簷下吃中飯,鍋盤擺在地上,兩菜一湯,很寒傖,但是心裡很充實。
「啊……又飛掉了。」
予藍放下碗,飛身奔到桌前,找來小石子壓住書冊上頭,轉身想走,想想又不安心,回頭在地上又多撿幾塊石子,一一將那些沒壓著的書全壓上。
走回屋前的路上,她還頻頻回頭張望。
「今天不太適合曬書。」
「風有點大,不過太陽也大,這一曬,那些蠹蟲要大喊熱死了,只好扶老攜幼紛紛搬家。」予藍為他夾上一筷子菜。「菜要吃光光哦,不要糟蹋糧食,那是老天和農人的心意、血汗。」
「這些話全是你爹娘教你的?」他發覺她很愛講道理,什麼事情從她口中說出來,總要夾上一大套理論,她有幾分老學究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