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夫人、少爺回來了。」墨兒剛看見人,就忙著倒茶、添水,順手將筆硯放回原處。
直到眾人全坐定位,伍先生才繞回原話題。「你有話要告訴我?」
「是啊,我要告訴您,這很重要哦!您要聽仔細。如果少爺聽您說書,怎麼聽都聽不懂,可別打罵他,因為啊!一打罵,腦子就會僵掉,有再多也裝不進腦袋瓜裡。還有,要是少爺貪懶不用功,要好好勸他,別凶他,凶久了,他會對做學問不感興趣。這是爹說的,不會錯。」爹是她心目中重量級人物,她認定加上最後那句,就會是無庸置疑的真理。
她處處偏心少爺,說得書閿臉頰緋紅。
「你被打罵過,學問裝不進頭腦?」伍先生發現這丫頭會讓人不自覺想親近,拍拍墨兒的肩膀,若非要留下她照顧景夫人,他倒有意思連她一起帶上山。
「沒人打罵我呀!只不過每回我都默書默不出來,大姐眼睛一瞪,我就嚇傻了,本來沒忘記的也全給忘光光,我又不像三姐腦袋那麼靈光,隨便看看就能記牢。」
「放心,我不會打罵你家少爺。」他轉過頭對書閿說:「去給恩公上香,上過香我們就上路,免得天黑路難行。」
「是!師父。」書閿恭謹回話。
書閿上香時,伍先生趁機將剛才批下的八字送到程氏手中。「好生栽培這娃兒,將來她對書閿大有幫助。」
她底眉看一眼手中紅紙,低身萬福。
「謝謝伍先生,將來閿兒就全仰仗您栽培。」
「別這樣說,世間都是一個緣字,十年前恩公救我一命是緣,十年後我遇上閿兒是緣,今日墨兒入你家門也是緣,人生有許多事要順著緣字走,不能違背。我們這就離開,夫人多保重。」
伍先生帶上書閿,對著墨兒的依依不捨一哂。
「我的話有無記牢?好好照顧娘,夜裡別睡沉了。」書閿握住墨兒的肩胛,這才發覺再多的囑咐都不足以讓自己安心,她畢竟年稚啊!
「我全記牢,有空你要伍爺爺放你假,回家裡看我們。」
「知道了,要多捎信來。娘……」從未離家的書閿看著娘,心中不捨太多。
「都注意下了,你去吧!我們會好好在家等你回來。」
揮別兒子,這是他們第一次分離。心掛著、擰著、撕著、扯著……但為了兒子的前途,不能不割捨眼眶逐漸地模糊……
跨出大門,程氏和墨兒雙瞳蓄滿淚水,大手小手牽在一起,自此她們的生命緊緊相扣,不得分離。
第三章
收下伍先生的八字批,程氏認真將墨兒當媳婦看待。
她教墨兒讀書認字、教她縫衣制鞋、做菜燒飯,舉凡一個女子該學該會的,無不傾囊相授。
她們同居共住,相扶相持,她們的情分比一般母女來得深厚。
時光荏苒,歲月匆匆,轉眼八年過去,書閿已成為翩翩少年,而墨兒也長足身形,變成個不折不扣的美少女。
八年當中,書閿曾和師父返家三次,每次見面都可看出兩個孩子經歲月洗練,成長得更懂事、穩重。
清晨,墨兒在前院曬衣服,其實她的力氣已能將衣服擰乾,不需要一大早就起床洗衣曬衣,只不過,習慣養成,她沒想過再去更改。
旭日初升,金黃光芒在墨兒身上,暈出金黃光圈,她長得夠高了,不再需要拿板凳墊腳,手一揚,衣服便利落上架。
書閿趕丁幾天路,終於在清晨時分回到家門口,籬笆如舊時、菜園如舊時,連門口的小板凳也如昔日,零落放置。只是那條大黃狗已不在,去年墨兒的家書中說,大黃狗老得走不動,昏睡過幾日,平平靜靜過世。
光陰始終向前推展,生命總會走到終點站,沒有人知道自己的終點在哪裡,只能一日一日認真積極生活。
兩年未入家門的書閿,對著墨兒的忙碌身影,回想初識那幕,那時……她小得教人不放心,現在,已經能持起一個家,聽娘說村裡有好幾戶人家壯丁,想上門說親。
「說親」,想起這二字,書閿眉頭凝聚,輕歎口氣。
哪知當年一個玩笑話,讓所有人全當真。娘墨兒以媳婦看待,師父則認定他將娶墨兒,連墨兒自己都揚言非他不嫁。
每次說起,總要在他一臉嚴肅的喝止下,他們才會停止這個話題。
墨兒晾好衣裳,擱下木桶,她舀起缸裡清水,在小小的菜園裡澆水,嫩嫩緣綠的小苗長得欣欣向榮。娘提過,墨兒種菜種花的功夫一流,養出來的植物總比別人家的碩大鮮美。
澆過花,書閿看她跛起腳尖,折取枝頭上的梔子花。
梔子花的味道香甜芬芳,只要照管得好,每到春天,枝頭上總會掛滿花苞。這棵樹是爹生前種的,因為娘偏好梔子花香,爹特地向鄰居分枝栽下,他在家那幾年,總是零零落落地開個一朵兩朵,娘見了總會歡愉半日,還特地摘下,供在爹爹牌位前。沒想到在墨兒的照管下,居然能開出滿樹豐碩。
回身,她想將手中的梔子花放在籬前瓷盤,一抬眼,她看見籬笆外站立多時的書閿。
停停手,下一秒,她甜甜的笑容和花香一起溢出。
「少爺你回來了!」拿開瓷盤,她忙打開竹門。「夫人還在休息,我去喚她。」
「別忙,讓娘多歇一會兒。她昨晚又睡得不安寧?這些日子的家書中,墨兒提過娘的身子日漸虛弱,他愁上眉心。
「是啊,她昨夜咳得厲害,喝盅熱茶,又鬧過好半天才睡,我想上城去找大夫,可娘說……」她看了他一眼,慌忙中改口道:「夫人說,那是老毛病,等夏至,天氣暖和些,便會好起來,不要亂花銀子。」
「過午我去找大夫來瞧瞧。」憂起心,書閿對娘的固執不贊同。
「不用了,我……昨天偷偷上鎮裡去,何大夫說今日得空要過來一趟。」
「這樣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