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墉溫和地說:「雖然你很漂亮,但我不得不承認你是一個脾氣不好的病人。"
「我從沒有用『溫柔'形容過自己!"她話鋒一轉,"可以請教你一件事嗎?」
「請說。
「要到什麼時候你才會走得遠遠的,不要再讓我看到你!"
她賭氣地說。
「真那麼急著擺脫我?"他語調中藏著一分失望,很輕很淡的一分,輕得讓織昀無所知覺。
「沒錯!"她倔強地別開臉。
「等小植物開了花、你的腳卸下敷腳霜後,你和我這個嘮叨的男人就『契約終止',我馬上轉身離開,再也不來煩你,好不好?"他縱容地說。
他幫她把被子拉高,像哄孩子般地拍拍她的臉頰。"好了!別再抬槓,留一些精神來養病,眼睛閉起來休息。"
他走了,望住他的背影,他的溫柔、他的體貼,他那讓人傾心也放心的氣質,讓織昀堅硬的心逐漸軟化。
「你是健忘還是粗心?老是忘記澆水。"伯墉用水杯幫他那盆被忽略的可憐植物,澆上半杯水。
「它跟你求救,說它快渴死了嗎?」
幾天相處下來,伯墉的耐心相待終於讓織陶卸下尖芒利刺,她不再與他針鋒相對,相反地有時他們還能相談甚歡。
「等它開口喊救命的時候,就藥石罔效啦!你不認真一點,說不定它開不了花,你就真的出不了院。"他語帶威脅。
「我才不要對它認真,萬一我把全部心血擺在它身上,等它開了花,我卻還在這張床上數日出日落,我一定會嘔死。"下意識地,她摸著它綠油油的葉片。
「你總是這麼害怕受傷嗎?」他認真地觀察她的表情。
「不!受傷對於我來說已經是家常便飯,我早已麻木不仁、沒有感覺了。」她升起一抹傲然。
「我換個方式問——你是害怕期待落空,才寧可選擇不期待才不會失望?"
「也許我性格中的消極因子佔了大多數,任何事我寧可做最壞的打算,也不要抱持一點點希望,因為當希望落空是很痛苦的。"
她沒迴避他的問題,這個小小"進步",讓他很愉快。
「可是期待、幻想在我們成長過程中,是很美好的經驗。"
「美好的經驗?這種東西對我而言太奢侈了,我要不起。"
「你要得起,只要你肯敞開心胸學會接納。"
「接納?你要我去接納什麼?"她升起警戒。
「你身邊的人、事、物。"
「在這些東西裡,有沒有包括你的未婚妻?有沒有包括你的岳父、岳母?"織昀冷笑出聲。"他們派你來當說客?你處心積慮接近我的目的,就是要我配合你們演出一出『闔家團圓'?"
「若不是你的態度那麼惡劣,我真會為你的敏銳觀察力喝彩。"
「我猜對了,你接近我果然有目的。"
「我的目的是要你快樂,要你像個正常的十九歲女孩一樣健康、活潑,要你放棄仇恨,解放別人也解放你自己。"他句句都發自真心。
「別白費心機了。」
「我沒有白費心機。"
「你這麼費心地討好岳父母、未婚妻,不覺得很累嗎?」她苛刻地質問。
「我是費心了,但是我討好的對象是你,不是旁人。"他毫不受她尖酸的態度影響。
織昀沉默了,她想不出自己哪裡值得他討好。
「我很好奇,為什麼你對羅教授有這麼多的怨恨?"
「如果你在嘲諷不屑的眼光中生活了十九年,我確定你能學會偏激。"
「據我所知,他從未放棄過你們母女,他是愛你的。"
「每個月的固定探望就算不放棄?如果愛我為什麼不留在身邊照顧我、陪我長大?愛我為什麼不要給我一個完整的家?"
「感情的事情很難令人下評斷,如果他選擇留在你身邊,織語和師母是不是就要和你們角色互換,演出憎恨的那一方。"
「如果我是第三者,我的道德良知不會容許我去憎恨,它只叫我退隱、不去侵佔別人的婚姻。"她頑強地說。
「令堂對你的憎恨沒有任何意見嗎?」
他提醒了織昀曾答應母親的事。
是啊!是啊!她說不恨他、答應不恨他,她也想過跑得遠遠的,看不見、聽不到,自然就恨不了了,可是她沒預料過會演變成今天這種局面。
搖搖頭,她頹然地說:「你出去吧!我累了。」
「躲避或仇恨都不是解決問題的好方式。"
「我從來就不想要解決,那是死結,解不開、脫不了。我和他們是永遠的敵人!"她狂吼。
「就因為他無法勉強自己去愛你母親,因為他支配不了命運,無法要求它不要讓他碰上真愛。所以你恨他?"
「勉強?你們男人說話都是這麼不負責任嗎?誰勉強他娶我母親?誰勉強他生下我?誰又勉強他去毀掉一個女人的一生?"
「負責任的方式有很多種,不見得要把兩個彼此不相愛的人綁在一起,才叫負責任。"
「是啊!這就是重點了,他不愛媽媽,而媽媽卻愛了他一輩子呀!他不想和媽媽綁在一起,就不該去找來那條繩子。"
「令堂也是這樣憎恨他嗎?」
「不!她沒有恨過他。他的人、他的心不在——她仍然愛他。他身邊有了別人——她仍然愛他。他要放她去尋找她的愛情——她還是在他的大房子裡,默默地等待,等他有朝一日回過頭來愛她,即使他只能分一點點愛給她,她都會心滿意足、死而無憾。"
「你的母親很癡情也很執著。"
「可惜她生不逢時,在古代這種人可以拿到貞節牌坊,在現代她只能抑鬱而終。春蠶到死絲方盡,臘炬成灰淚始干,她真的是無路可走了才不得不放手啊!」淚水在眼眶中打轉,最終還是抵不住傷心的催逼,而氾濫成災。
「她的愛沒讓你感動,沒辦法釋放你心中的恨嗎?你和你父親都是她最疼惜的人,你們這樣她怎能安心?"他為她拭去淚液,輕擁她入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