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問,為什麼要記下自己家的電話;她說,數字太多害怕忘掉,卻忘記那一串數字是剛剛從她腦海中複製下來。這是線索三,有三條線索在支持他的直覺了。
用手機撥下電話,對方剛接起來,沒問清楚是誰,大咧咧的女聲就罵扣來。
「死小孩,你躲到哪邊去玩,也不會打電話回來報平安,你想嚇死多媽,好獨享電視嗎?門兒都沒有,處罰你三天不能看韓劇。」
然後,電話被搶走,易耘連開口的機會都沒有。
「姐,你死定了,媽媽罵了你一個晚上,連飯都沒有吃,有本事就別回來。否則一回來……嘻嘻嘻……」一串奸笑聲從手機裡傳來。「你有沒有見過怒髮衝冠的文天祥?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
那個喚亮亮姐姐的男生,正用一種看好戲的口吻唱歌,這家人……易耘搖頭。
接著,電話又被另一個男人拿走,這回,出現的聲音比較屬於正常行列。
喬學庸盡量讓語調聽起來溫和柔軟,免得女兒不經嚇,一嚇再不敢回家。
「亮亮,你人在哪裡?要不要爸爸開車去接你?」當爸爸的知道,女兒怕雨。
「呃……喬先生,我不是亮亮,敝姓謝,謝易耘。」清清喉嚨,他不知道要怎麼把亮亮出車禍的消息告知這群「焦慮」的家人。
到這會兒,他們才弄清楚自己搞錯人。 「很抱歉,我們認錯人了,不知道謝先生打電話來有什麼事情?」
「很抱歉,我必須通知你們,亮亮出車禍,她現在人在醫院。」
「出車禍?」電話那頭喬予合首先叫丁起來。 「爸,你快問她,她那輛二手老綿羊有沒有事?亮亮答應明天借我去載小蘋看電影,撞壞了,我拿什麼去載人?」
「死小孩,你姐姐現在躺在醫院裡,你心裡只想小蘋。」這會兒,鄭玟的反應比較像正常的母親。可是,她接下來的話,一樣教人噴飯。「學庸,你問問他,亮亮的臉有沒有受傷,她全身上下就那張臉像我,要是給毀了,出門人家就認不出我們是母女了。」
「和你當母女有啥光采,認不認得出來,沒多大關係啦!你倒是要叫爸爸問問他,亮亮的腦袋有沒有摔壞,她的腦容量本來就不多,再摔壞一部分就會更像白癡。」喬予合哈哈大笑兩聲。
「死小孩,你詛咒你姐姐!!」很大的一聲撞擊,接下來是一陣哀嚎。
暗喑的聲音裡透露出委屈。「放心啦!亮亮是九命怪貓,死不掉的啦!我早叫你要幫她辦保險,你偏不要,要不現在那個受益人就大發利市了。」「再說!我就把你趕出家門。」
顯然,威脅奏效,年輕男孩乖乖閉上嘴巴。鄭玟搶過電話,連珠炮彈轟炸過來,「那個什麼什麼先生的啊!我們家亮亮情況怎麼樣,有沒有斷手斷腳、有沒有毀容傷殘、有沒有幾度灼傷之類的?」
她當女兒是瓦斯氣爆的受害者?易耘快被這家人打敗。
可是她似乎沒有停止的意思。
「若是要植皮怎麼辦?她的一生豈不是全毀,我是不介意植皮給亮亮啦,可是我的皮膚已經步人中年,早就缺乏彈性,植上去亮亮不是會老個二十歲?我可憐的女兒,她還沒結婚,這下牛輩子……」
「喬太太,請你放心,亮亮沒有斷手斷腳,沒有毀容傷殘,沒有幾度灼傷,更不需要植皮。我送她來醫院時,她沒有流半滴血……」易耘趁她在抽吸換氣間,及時把話插入。
「沒流血?那她沒事去住什麼院,想嚇死她老媽,害我在領老人年金前先翹頭嗎?這死小孩良心給狗叼走啦!」她的一聽到女兒沒事,她的口氣恢復原狀,慈母形象立即毀於一旦。
「她昏倒了,現在人在急診室。」易耘解釋。
「昏倒?是了,這死小孩膽子小,連下個雨都會害怕。先生,你甭擔心啦!她不是被你撞昏的,她是被雨水嚇昏的。沒事、沒事,你告訴我,她在哪家醫院,我叫我老公去把她帶回。」
她怕雨?他又找到一條證據,證明她是小夜。
「我想,還是讓她在醫院裡多待幾天,徹底檢查一下身體。」
「不用啦!亮亮最討厭那些針針藥藥的,等她醒來,讓她發現我們把她扔在醫院,她會拿把菜刀把我們砍成六段。就這樣了,我們馬上過去。」鄭玟不由分說,問明醫院就掛掉電話。收線,他發覺亮亮有一群很特別的家人。俯頭,繼續搜尋她包包裡的東西,拿出一張粉紫折疊整齊的A4列印紙,那是她之前預寫的遺囑。
易耘仔仔細細讀過一遍後,捧腹大笑。
那年,小夜也是像她這樣,有的沒的交代一堆,要他在她死後帶冰淇淋去祭拜她,要他把玩具當紙錢燒給她,還要他拿紙筆記下來,免得忘記。
那時……她已經預知自己會死?那麼……亮亮是不是也會……預知自己將死?
這念頭剛浮上腦海,他連忙搖頭甩去。不會的,昏倒前她還對他微笑,沒錯,就像喬伯母況的那樣,她是太膽小,她是嚇昏過去,和那聲撞擊無關。
他不斷安慰自己、告訴自己,老天讓小夜再度回來,就是要成就他們的感情,老天是讓他的堅持感動了、讓步了。所以,重新讓他和她有了交集、有了未來。
摺起亮亮的遺囑.把它收進自己的口袋。易耘眼睛灼烈地盯著急診室那扇門板,期待著下一秒,門開,亮亮揉揉眼睛從裡面走出來,嬌嗔地說上一句——我想回家。
終於,門扇開啟。醫師從裡面走出來,有一絲絲的失望,那不是她!迎向前,他急迫問:「亮亮情況怎麼樣?」
「很抱歉,我們已經盡力。」
醫生的抱歉扣住他的心臟,壓迫他的胸腔,他喘不過氣……
「我不管你們有沒有盡力,我只想知道亮亮到底怎麼樣?」他的音調高揚,帶著危險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