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𩇕𩇕「娘，為什麼我的腳下會有那種奇怪的黑色陰風？」恭成人仰著頭問道，顫抖的小手緊拉住母親的手臂。「小狗為什麼死了？是我害死的嗎？我是因為它要咬那只剛出生的小貓，所以才大叫一聲的，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害死它的！我不知道為什麼那種黑色的風會跑到小狗嘴裡啊！」
𩇕𩇕「成兒，娘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不過，答應娘，你得學著控制你的力量。」薛如玉對兒子說道，不捨地摸著他的頭，沒有爹的孩子心思總是成熟些。「你現在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𩇕𩇕「覺得頭很痛、很痛。」恭成人俊秀的面容皺成一團，四肢已使不出任何力氣。
𩇕𩇕「你祖父也具備這種能力。娘嫁到恭家時，你祖父年近四十歲，看起來卻像個六十多歲的老人家，身體也很差。你千萬要記得，每使用一次這種能力，你的體力就會消耗許多。所以，娘希望你盡量不要使用這種力量。你要學著有仁心、學著去愛人，否則這種力量會反過來佔據你整個人。」薛如玉憂心忡忡地說道。
𩇕𩇕七歲的恭成人只知道自己現在很不舒服，他把頭靠在娘親的胸口，小聲的問：「我昨天救了一個人、這樣算不算有仁心？」
𩇕𩇕「當然算。而且娘已經決定讓王明德留在家裡當差了。」薛如王擔心地看著兒子姣好更勝女子的容顏，「成兒，答應娘，一定不讓那力量佔領你。一定要做個開朗的人。
𩇕𩇕「我不懂。」恭成人在看見娘親放不下心的表情後，登時收回所有的疑問，鎮定地回答道：「我答應娘就是。」
＊ ＊ ＊
𩇕𩇕十二歲的恭成人在走入家門時，乍然憶起了娘親幾年前交代的話。
𩇕𩇕擁有這麼強的力量能做什麼？他還是被壞心的叔叔以教育為由送到幾里外的村在讀書，一個月才能回來一次。
𩇕𩇕今兒個夫子生病，放了三天假，他連夜趕路回來的。
𩇕𩇕恭成人快步走向親娘的房間，冷風刮過他白玉般的臉龐，他卻只急著想回到娘親溫暖的懷抱。他有很多事要告訴娘——他每晚睡覺時床角總有陣黑風在打轉，整個夜裡就如同哭泣的嬰孩般嗚咽著。
𩇕𩇕他欣慰地看到娘親房間的燈火，三步並兩步地向前，推開了房門。
𩇕𩇕「娘！」恭成人興奮的聲音在看見屋內的景象時，頓時轉為冰冷。「你們在做什麼？」
𩇕𩇕他一雙閃亮的黑瞳瞪著屋裡拿著珠寶箱的叔叔、嬸嬸。
𩇕𩇕血的味道，好濃！
𩇕𩇕「我們……我們……」恭展仁結結巴巴地說不出話，他的妻子邱惠娘則嚇得腳一軟坐到了地上。
𩇕𩇕恭展仁衝到睡榻邊，擋去恭成人的視線，「你……你娘出去了。」
𩇕𩇕恭成人的臉色變得蒼白，看見許多黑色小鬼在娘親的睡床上徘徊，就像爹去世時的那種小鬼。
𩇕𩇕「滾開！」他大聲一喝，屋內的桌椅震動了下，一股細細的黑風從他的腳底處盤繞而上，在腳跟處嘶嘶地打著轉。
𩇕𩇕恭成人凌厲的眼神將另外兩個人定在原地，他筆直地朝床榻走去。
𩇕𩇕「娘！」他狂叫著，捉住薛如玉的手臂——她的胸口被捅了一刀，鮮血染紅了整張床。
𩇕𩇕「這是什麼？」恭成人怒聲吼道。在他娘的身下還躺著一個衣衫同樣不整的男子。
𩇕𩇕「成人……」薛如玉發出一聲低吟，「娘不是……你……守住恭家……」
𩇕𩇕恭成人連忙扶起她的身子，薛如玉卻在此時斷了氣。
𩇕𩇕「他們兩個通姦，我只是把屬於恭家的東西全拿回來，免得官府來查案時，把這些寶物也一併查緝了。我們現在就去……報案。」恭展仁慌慌張張地說道。
𩇕𩇕在看到那些黑風盤桓在恭成人的膝蓋時，他嚇得牙齒直打顫。
𩇕𩇕「沒錯！事情就是這樣。」邱惠娘把一包珠寶抱在懷裡，拉著丈夫就想往外跑。
𩇕𩇕「站住！」黑色陰風飛撲到門板，擋住他們夫妻的路，門「砰」地一聲在他們眼前合上。
𩇕𩇕恭成人黑亮如火炬的眼瞳怒瞪著他們。
𩇕𩇕「為什麼要害死我娘？她安安分分地守寡，扶養我，努力維持恭家產業，這也錯了嗎？不讓你們夫妻花天酒地，這也錯了嗎？」他擦去娘親唇角的血，陰著聲質問道。
𩇕𩇕「我們沒有，是她不守婦道和野男人殉情。」邱惠娘還想狡辯。
𩇕𩇕「不可能！」恭成人說話的同時，一隻杯子筆直朝邱惠娘的臉砸去。
𩇕𩇕恭展仁拉著尖叫的妻子躲到牆角、第二隻杯子隨即砸碎在他們頭頂上。
𩇕𩇕他們兩人縮在牆角，驚駭的看著杯子在空中打轉，陣陣陰風在室內流竄著，而抱著娘親的恭成人則是一臉悲憤的瞪著他們。
𩇕𩇕「有鬼……」邱惠娘渾身猛打顫。「這屋子裡有鬼！」
𩇕𩇕「人死了當然會變成鬼！」恭成人飛速地走下床，小臉直逼到邱惠娘眼前。
𩇕𩇕邱惠娘直覺地舉起藏在腰間的匕首刺向恭成人，不料，恭成人卻反手捉住她的匕首，惡狠狠地盯著她。
𩇕𩇕「要殺我是嗎？」他捏住她的手，手掌使勁地朝臉上一劃，刀子便不留情地劃破他左邊的臉龐。
𩇕𩇕「啊——」邱惠娘尖叫著，恭成人臉上的鮮血全噴到了她的身上。
𩇕𩇕黑色陰風隨著那些血液，緩緩地爬上邱惠娘的身上。
𩇕𩇕「說！你們為什麼要殺死我娘？」恭成人狂叫著，屋子裡的傢俱為之震動著。
𩇕𩇕「娘！」抬起頭的恭成人突然驚叫一聲，看到他娘的魂魄正在離開身軀。
𩇕𩇕他伸手想拉回娘親的魂魄，恭展仁卻在此時拉了妻子想逃跑。
𩇕𩇕「還敢走！」恭成人嘶吼著，手臂一舉，一陣黑風攀上恭展仁的背，捲上他的喉嚨，勒住他的呼吸。
𩇕𩇕「有鬼啊！有鬼啊！」邱惠娘尖聲叫嚷，轉身拯救丈夫時卻不小心弄翻了燭火。
𩇕𩇕火勢迅速地燒了起來，她想推開門逃命，門卻怎麼也推不開。她只得眼睜睜地看著丈夫被黑風捲住喉嚨，白眼一翻，舌頭一吐，死在她的面前。
𩇕𩇕黑色陰風從恭展仁的口中鑽了進去。
𩇕𩇕恭成人瞠大雙目用力地瞪著她，那些陰風回到他的腳邊，幻變成一個個燃燒的惡鬼頭。
𩇕𩇕「救命啊！」邱惠娘披頭散髮地大叫著。
𩇕𩇕「說！真相是什麼？」
𩇕𩇕「那人來討債，你娘不肯給，所以我們就想乾脆把他們兩個都殺了，弄成殉情的樣子。這樣一來財產也得手了，二來賭坊的人怕官府查，也不會再來收我們的帳。」邱惠娘一害怕，什麼事都招了出來。
𩇕𩇕「可惡！」恭成人狂聲一吼，屋內所有的東西瘋狂地飛向邱惠娘，砸得她一頭一臉的血跡。
𩇕𩇕「救……救命啊」』她的頭被椅子擊出一道血口，哀號地往門口爬去。
𩇕𩇕「以命抵命！」恭成人的聲音寒冷。
𩇕𩇕讓她死！他體內的聲音慫恿著。
𩇕𩇕邱惠娘打著冷顫，忽而一道黑風爬上她的臉，黑風中隱約可見一些扭曲的小人頭正啃噬著她的血肉，沒給她喊疼的機會。那黑風鑽入她的口中，爬下她的咽喉……
𩇕𩇕讓她死！恭成人陷入一種瘋狂的狀態中，憤怒讓他無法思考。當邱惠娘嘔出大量鮮血時，他的頭顱忽然傳來一陣劇痛，他閉上眼。咬牙忍受這突如其來的疼痛。
𩇕𩇕待疼痛過去後，他睜開雙眼，想抱起薛如玉逃出火場，可是——
𩇕𩇕眼前一片黑暗！
𩇕𩇕不可能，恭成人閉上眼、又睜開了眼，眼前依然是一片黑暗。
𩇕𩇕「不！」他淒厲地大叫著。
𩇕𩇕「少爺、少爺！」一群僕傭拿著水桶衝進門時，邱惠娘正好斷了氣。
𩇕𩇕一群人只見到恭成人愕然地站在屋子中央，屋裡四處血跡斑斑。恭展仁、邱惠娘兩人面目枯乾地躺在地上。
𩇕𩇕「少爺！快出來！」王明德衝到他身邊，拉住他就往屋外沖。
𩇕𩇕「走開！我看不到東西！我瞎了！」恭成人胡亂地揮手甩開任何敢碰觸他的人。
𩇕𩇕「快出去啊！火快燒到你了！」王明德被他推到牆角，卻仍不死心地想將他拖出火場。
𩇕𩇕「我瞎了，你聽不懂嗎？滾！」
𩇕𩇕恭成人抱著疼痛的頭，絲毫不覺火焰已燃上了他的衣擺。
𩇕𩇕「若你死了，夫人會很難過！」王明德哭喊道：「她就是希望你能扛起恭莊的重責，才在諸位長老的請求中，接下當家主母這個位子啊！你死在這裡，夫人只會死不瞑目啊！」
𩇕𩇕恭成人閉著眼睛，感到身後有一聲細細的哭聲和一隻無形的手在推著他——娘的確在哭泣啊！
𩇕𩇕瘦高的身子晃動了下，任由王明德背出火場。
𩇕𩇕事後大夫說他因驚嚇過度，傷了肝也敗了眼。只有他自己知道，是因為使用了那黑暗的力量，他才會瞎了雙眼。
𩇕𩇕從此，歡笑遠離了他，他開始聞到血的氣息，異常敏感地感到每個人的氣場，然則他的世界已是一片黑暗，他不曾再見過光明，陰森始終籠罩在他的肩上。
＊ ＊ ＊
𩇕𩇕焦乾的氣味在殘垣斷壁間飄浮著，一片翠綠水碧的人間仙境如今只落得地獄般的殘酷景象——死屍成堆、廢墟處處。
𩇕𩇕「出雲谷」這處世外桃源已成了餘燼。
𩇕𩇕鐺！鐺！一塊鐵片掛在破損的屋牆上，鈴鐺似的清脆聲音，在夜裡顯得詭譎異常。
𩇕𩇕「你說的那個劉明蝠為什麼要放火燒掉出雲谷？」一個童稚的聲音粗啞地響起，哭泣了整天的嗓音是沉重的。
𩇕𩇕鐺！鐵片的聲音再度響起時，孩子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顫。
𩇕𩇕「為了一張寶藏圖，裡頭藏有隋煬帝的一筆財富。」連秋月就著微弱的月光，看著烏木焦梁的出雲山莊。她的家啊！
𩇕𩇕「為了一張寶藏圖，他竟殺死這麼多人。咦，為什麼地上有被挖掘的痕跡？」江君問道，努力想讓自己不要那麼不安——那鐵片清脆的聲音像在催魂似的。
𩇕𩇕這孩子的觀察力驚人。一身喪服的連秋月看著江君的眼睛道：「因為寶藏圖分成四份，分別被藏在出雲谷四周的東、西、南、北村落的地底。劉明蝠不想與任何人分享財富，所以才讓手下殺死這許多人。」
𩇕𩇕「那你為什麼還活著？你是誰？」江君仰起沾著泥土的污黑小臉問道。
𩇕𩇕「你是羅素文領養的小孩嗎？」她剛才在出雲谷最聞名的玉雕家羅素文的家中找到了這孩子。
𩇕𩇕「我是。」江君點頭，重複地問：「你是誰？」
𩇕𩇕「我是連家的第三個女兒，你乾娘替我刻過一隻玉像，她或許跟你提過我。」這孩子的臉形眉眼間有著幾分女孩子氣，不過既是穿著男孩粗布衣衫，該是個男孩吧——一個不甚引人注目的男孩子。
𩇕𩇕「乾娘說過你的武功、醫術都很好。」江君堅定地說著，握緊了手中的大石頭，「你教我武功，我要替他們報仇！」
𩇕𩇕「報仇需要吃很多的苦。」
𩇕𩇕𩇕我原本就是該吃苦的。我是個孤兒，是乾爹、乾娘可憐我才把我帶回家的。」江君低下頭，繼續用石頭在地上挖著土穴，想替乾爹、乾娘，還有乾哥哥做個墳墓。
𩇕𩇕五歲雙親去世後，以乞討為生的自己，還以為找到了家，沒想到一場火又毀了一切。
𩇕𩇕連秋月低頭看著這個哭干了淚水的小孩，心中不免有些激動。大火之後，江君是她所找到的第一個孩子。
𩇕𩇕有人活著就有復仇的希望啊！
𩇕𩇕「這個讓你留著吧。」她取下頸間的項鏈遞給江君。這是江君乾娘為她所刻的玉雕，玉雕上的出遊仕女正嫣然地微笑著。
𩇕𩇕江君將玉雕緊握在手中，看了玉雕最後一眼後，便把它放入土穴中——聽人說過，亡者也需要有旅費。
𩇕𩇕「我要報仇。」拚命挖土穴的手指已開始流血。江君卻渾然不覺疼痛地繼續挖掘。
𩇕𩇕「不要再挖了，要報仇就別挖。劉明蝠絕非善類，他一定會讓人回來尋找有沒有生還者，所以你不能埋葬你的父母。」連秋月語氣痛苦地說出這些話。
𩇕𩇕江君瞪著慘死的乾爹一家三口，不明白乾哥當時為什麼要拚命地把自己這個沒有血緣的人塞到樹洞裡。
𩇕𩇕保住江君這條渾命又能如何？
𩇕𩇕一幕幕的情景閃過腦海中。乾爹的大口喝酒。乾娘的一手好刻工、乾哥在樹上搭的樹屋，所有的一切在昨天不都還很平靜的嗎？
𩇕𩇕「你想清楚了嗎？」連秋月的面容在黑暗中閃著光。「我可以把你送到其他村鎮，你可以重新開始你的生活。」
𩇕𩇕「怎麼報仇？」江君撿起地上一隻木陀螺，是乾爹前幾天所刻的陀螺，木頭上沾染了斑斑暗紅及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𩇕𩇕「你需要先睡覺。」
𩇕𩇕「我不要。我要報仇！你快點教我武功。」江君抓緊身上的衣衫，唯一陪著自己的就只有乾哥的這套衣服了。
𩇕𩇕𩇕江君站起身，身子搖晃了一下。
𩇕𩇕「你得先休息。」這孩子從大火之後就沒睡過了吧，加上腳步虛浮，看來也是一日未曾進食了。
𩇕𩇕「我要幫他們報仇！」江君認真地說道，努力站穩腳步不讓自己倒下。
𩇕𩇕「傻孩子，報仇豈是一朝一夕的事。你先好好地睡一覺吧。」說完，連秋月突然撒下一把迷香，江君還來不及出聲抗拒，只是抬頭看了她一眼。
𩇕𩇕在眼皮即將垂下之際，江君問了一句：「殺這麼多人……他的良心……」
𩇕𩇕「貪婪就像一把火，會燒掉人的所有良心。」連秋月勾住孩子的手臂，扶著瘦小的身軀，緩緩遠離這處血腥之地。
𩇕𩇕「要……報仇。」江君緩緩地閉上雙眼，所有的恐怖從此只存在於夢中。
𩇕𩇕而後的數日裡，連秋月陸陸續續地找到幾名生還者——樊冷蝶、古蘭若、朱媛媛……
𩇕𩇕眾人活下去的理由只有一個——
𩇕𩇕殺了劉明蝠！
＊ ＊ ＊
𩇕𩇕城內知名的紀家藥莊前，圍觀著大群百姓，大伙的注意力全放在一名白髮老漢和藥莊夥計的爭執上。
𩇕𩇕「求求紀大夫救救我女兒！」老漢拉著年方十一、二歲的小女孩跪在藥莊門口。
𩇕𩇕「紀大夫今天不在。」藥莊夥計不耐煩地吆喝著一身襤褸的老漢。
𩇕𩇕「他在的！我剛才看到一個老夫人進去看診的。」老漢在店門口大聲哭喊著：「可憐我們這一老一小吧！我走了二十天的路才走到這裡，為的就是讓紀大夫醫治我女兒的眼睛啊！」
𩇕𩇕「王夫人來，大夫便在。你這種人來，大夫便不在。」藥莊夥計肥厚的唇邊掛著輕蔑的微笑。
𩇕𩇕老漢聞言寒了心，用力吐了一大口口水在店門口。「什麼華佗再世！全是騙人的！一點醫德都沒有，還敢自稱是華佗！」
𩇕𩇕「窮鬼一個也敢在這裡鬧事！」夥計拿起掃把在空中比畫了兩下，威脅他說；「滾回家照照鏡子吧！」
𩇕𩇕「爹，我們回去吧。」失明的女孩拉住老漢的手，安慰地說：「我看不見還是可以幫你做事的。」
𩇕𩇕「你娘臨終前交代我一竟要找大夫醫好你的眼睛，我這個爹怎麼這麼無能啊！」老漢一陣心酸，拉著女兒的手便坐在地上哇哇大哭了起來。
𩇕𩇕圍觀的人同情地看著老漢。是外地人吧，紀家藥莊的嫌貧愛富是出了名的。
𩇕𩇕一名年輕男子穿了件灰色高領長衫，走到老漢的面前。「老人家，這個女孩瞧起來倒像是你的孫女。」
𩇕𩇕「女兒看不見時，我的頭髮就白了一半，我那口子過去後，我這頭髮又白了一邊，你相信我只有四十歲嗎？」老漢抬頭望著眼前的男子，清清淡淡的五官，談不上特別好看，只覺順眼。
𩇕𩇕「她怎麼看不見的？」江君放下藥箱，坐到老漢身邊的階梯上。對於這種老弱婦孺，自己總會興起惻隱之心，乾娘也會救倒在路旁挨餓受凍乞討的自己啊！
𩇕𩇕「她為了救弟弟．被一匹馬踢到頭，從此就看不見了。」老漢哽咽地說。
𩇕𩇕「多久了？」這女孩竟和乾哥一樣為手足而捨身啊！
𩇕𩇕不醫，對不起自己的心。江君暗忖，目光轉向女孩緊閉的雙眼。
𩇕𩇕「一年了。」老漢拉住女兒的手，不勝欷吁。
𩇕𩇕「爹，你別哭。也許哪一天，眼睛會自己好起來，就像傷口流血也會自己好一樣。」女孩安慰著父親，被太陽曬紅的臉龐強忍著不安。
𩇕𩇕「介意我看看她的眼睛嗎？」江君問道。
𩇕𩇕「你是大夫嗎？」老漢渴望的臉龐在仔細端詳過眼前的這個男子時，無奈地苦笑了下。他還不到二十歲吧，醫術能有多高明呢？
𩇕𩇕「老人家的表情似乎不相信我。」江君不以為意地按住女孩右手的脈門。
𩇕𩇕「眼睛沒什麼問題啊！」他喃喃自語地握住女孩的另一手手腕，若有所思地說：「傷在哪裡？後腦嗎？」
𩇕𩇕「是是是！是在後腦。」老漢激動地站起身，態度改變地望著江君。
𩇕𩇕「你坐到這張椅子上吧。」江君向賣豆腐腦的小販借了一把椅子，安置好女孩。他掀開她的眼皮，卻未看出眼睛有任何受傷之處。「你是不是容易頭痛、頭昏？」
𩇕𩇕「嗯。」
𩇕𩇕「當初受傷時，後腦積淤了血塊，所以她才會看不見。」江君指著女孩後腦的強間穴對老漢解釋道。
𩇕𩇕「有救嗎？」老漢著急地問。
𩇕𩇕「有救！有教！」一個鵝黃色的嬌小身影，直跑到他們身邊，手裡還提著一根糖葫蘆。
𩇕𩇕「媛媛，別又在一旁胡鬧。」江君皺了下眉頭，不喜歡讓患者抱著太大的希望。希望太大，失望也就愈大！
𩇕𩇕「昨天那個人從客棧摔下，全身流了一大堆血都救得活了。這個小妹妹只是腦子裡淤了血塊。你一定沒問題。何況醫眼睛是你最擅長的嘛！」朱媛媛揚著兩個可愛的酒窩盈盈地笑著。
𩇕𩇕「昨天那是外傷，今天這個則是內傷。你以為腦中積血塊，就像你處理雞肉內臟一樣隨便挖挖就沒事了？」江君敲了下她的頭，把手裡的軟皮革布包放到她手中。「拿好。」
𩇕𩇕「反正你一定會有辦法的。我們一路走來，你不是也遇到很多雜七雜八的病症嗎？還不是全都醫好。」朱媛媛咬著糖葫蘆，吃得起勁，說得高興。
𩇕𩇕她的話，讓一旁的老漢更加肅然起敬，也讓圍觀的人重新產生了看戲的念頭。
𩇕𩇕「老伯，麻煩你去借一盆火來。」江君向老漢說道。
𩇕𩇕朱媛媛迅速吃完剩下的糖葫蘆，拉了把小板凳坐在他身邊，雙手乖乖地捧著江君的軟皮革布包。
𩇕𩇕江君看起來總是好冷靜！
𩇕𩇕有時候她覺得江君不只大了她兩歲，而是大了她十歲。五歲遇見江君時，他就像個小大人，她想娘時睡不著，幫她擦眼淚的人是江君；她害怕時，陪伴她的人總是江君。
𩇕𩇕她常常覺得嫁給江君是個不錯的主意，總比嫁給一個完全陌生的人好些。
𩇕𩇕想到這裡，朱媛媛打了個哆嗦，往江君靠近了一點。
𩇕𩇕江君捏了下她的腮幫子，在她手上攤開那只軟皮革布包，露出一長排長短不一的銀針。他挑起幾根銀針在火爐上烤至針身發紅。
𩇕𩇕此時，圍觀的人愈來愈多，而幾位正要進入紀家藥莊的人紛紛停步，仔細看著江君的一舉一動。
𩇕𩇕「也不曉得是哪門子的蔥蒜，居然也敢在紀家藥莊門前班門弄斧。」藥莊夥計叫嚷著，手中的掃把再度在空中轉了一圈。「全滾開！不要擋了看病大爺們的路！」
𩇕𩇕「原來紀家藥莊前的路也是紀家所有的。我們得請官府驗證一下，究竟我們腳踏的土地是大唐天子的，還是紀家所有的。媛媛，你去衙門請官爺們來評評理。」
𩇕𩇕江君聰黠的雙眼從容地看了藥莊伙記一眼，微笑地將銀針逐一擺好。
𩇕𩇕「我可是什麼都沒說！」夥計連忙撇清關係，嘴硬地回了一句：「你可別在這醫死人。」
𩇕𩇕「就算不能醫好這位小姑娘的眼睛，我好歹用了心且盡了全力，總勝過那些以行醫為名、進行斂財之實的小人吧！」江君說話的語氣不疾不徐，平凡面貌或許沒有引人注目的地方，溫文的聲音卻讓人如沐春風。
𩇕𩇕「說得好啊！」他的話贏得一陣陣掌聲，多數老百姓早看不慣紀家藥莊的囂張氣勢了。
𩇕𩇕「我女兒的情況最壞也不過是如此了，醫不醫得好，我都感謝這位大夫！」老漢又往藥莊門口唾了一口痰。「愛錢的勢利眼。」
𩇕𩇕「愛錢的大壞蛋！」朱媛媛嬌軟的嗓音也跟著罵了一句，又忙著幫江君把最後一根銀針拿到火上燒熱。
𩇕𩇕江君拍拍女孩的肩，輕聲道：「我現在要試著把你腦中的淤血排出來，不過我會先止住你的疼痛穴道，你只會感到一丁點的刺痛。你盡量放輕鬆，不用害怕。」
𩇕𩇕平靜而低柔的語調讓女孩緊握的手心放鬆了些。
𩇕𩇕他取過幾根銀針，動作俐落地紮在女孩的頸背之間。白皙的手指配上在陽光下閃動的銀針煞是吸引人。
𩇕𩇕「這樣會痛嗎？
𩇕𩇕「不會。」女孩小聲地回道。
𩇕𩇕朱媛媛崇拜地看著江君，他怎麼這麼聰明啊！從小師父就告訴過她，江君或許沒有冷蝶和蘭若的美麗，也沒有她的可愛，但是江君的智慧卻會讓他散發出一種引人注目的風采！
𩇕𩇕一炷香的時間過去，幾名不耐久候的人拍拍屁股上的灰塵，轉身就要離開。
𩇕𩇕江君微揚起眼眸，淡淡地看了他們的背影一眼。
𩇕𩇕眾人都愛奇跡是嗎？
𩇕𩇕他的唇邊飛快地閃過一抹微笑，開口向老漢說道；「我幫她針灸的這幾處經脈，意在通散她頭部的氣血，我現在要下最後兩針，收結她的頭眩暈痛。」
𩇕𩇕江君在女孩的百會穴及四神聰處挑刺下最後兩針後，抬頭朝一名少婦笑問；「可否借大嫂的繡帕一用？
𩇕𩇕「大夫，請用。」少婦嬌羞地遞過白色的繡帕。這年輕大夫的臉不俊、面不俏，但那雙眼睛瞧著人時可真好看啊！
𩇕𩇕江君將繡帕覆蓋住小女孩的眼睛，緩聲道：
𩇕𩇕「現在先眨幾下眼睛，試著睜開眼看看。」
𩇕𩇕他的手鼓勵地握住她的手掌，旁人也不以為意。醫者父母心嘛！何況這年輕人看起來就不像會占姑娘家便宜的正直模樣。
𩇕𩇕女孩緊握著他的手，眼睛緩緩地睜開了一條細縫。「好痛！」她又立刻閉上了眼睛。
𩇕𩇕「我知道很刺眼，你得勇敢一點，你不想看看你爹嗎？他現在就站在你的面前。」江君鼓勵地說。
𩇕𩇕女孩咬著唇，再次慢慢地張開了眼，隔著一塊薄紗，她隱約看見了一個人。
𩇕𩇕「看得見我嗎？」江君看著她努力凝聚著雙眼的焦點，兩人的視線隔著薄紗交會。
𩇕𩇕女孩伸手碰碰他的臉，淚水不停地滑下臉頰。她激動地側過頭，對著父親叫道：「我看見了！爹！」
𩇕𩇕「丫頭！」老漢涕淚縱橫地抱住女兒，在眾人的稱讚聲中哭成一團。
𩇕𩇕「回去照著這藥方捉藥給她吃。」江君收拾好銀針，拿起筆在紙上寫下藥方。「這些日子出門時，要記得戴著紗帽。半旬之後，眼睛若是不再對光線感到刺眼，紗帽便可取下。這期間有少量排血或嘔血都是正常現象。」
𩇕𩇕「您的大恩大德，我們父女這輩子做牛做馬都無以回報。」老漢雙膝一彎，便要跪下行禮。
𩇕𩇕「老伯伯，你不要這樣啦！」朱媛媛連忙扶起他，老漢一鞠躬，她也跟著一鞠躬，引得所有人哈哈大笑。她笑容可掬地說：「我們不耕田，不要牛也不要馬，你只要請我們吃一頓飯就好了。」
𩇕𩇕「請問大夫貴姓大名？」老漢俯首問道。
𩇕𩇕「江君。」
𩇕𩇕「我身上沒有什麼錢，這一點心意還請江大夫收下。」老漢恭敬地奉上微薄的銀兩。
𩇕𩇕江君搖搖手，「銀兩就不必了，你到旁邊的饅頭店包幾個饅頭給我吧。這裡看來還有一些病患等著我看診，我怕是沒有空用膳了，而且我傍晚還要趕路離開這裡。」
𩇕𩇕「請問江大夫是否已有妻室？」老漢忽然這樣問道。
𩇕𩇕「還沒有。」別又來了。江君斂起臉上的表情，嘴角往下一抿。
𩇕𩇕「你不要把女兒嫁給他啦！一路上已經有好多姑娘搶著要嫁他了！」朱媛媛拉拉江君的袖子，俏皮地吐了吐舌頭。
𩇕𩇕「啊！你一定是江大夫的娘子，我失禮了。」老漢忙不迭地對她說著抱歉。
𩇕𩇕「我不是他的娘子，我一直要嫁給他，可是他不願意娶我哩！」朱媛媛嘟著嘴，拉著江君的袖子撒起嬌來。
𩇕𩇕一旁的人訝異地多看了江君一眼，這黃衣女子嬌俏可人，許配給容貌不顯眼的江大夫，豈不糟蹋了。
𩇕𩇕「媛媛，你別又胡鬧了，我不娶親的事，你還不清楚嗎？」他拿起隨身布包走到一處茶亭下要了一壺茶。
𩇕𩇕「大夫，麻煩你替我瞧瞧我這咳嗽的老毛病。」一名圍觀者上前央求道。
𩇕𩇕「大夫，我這腳的風濕……」一群人見年輕大夫又開始把脈，紛紛蜂擁而上包圍住江君。
𩇕𩇕喧嘩之中，有幾位正要跨上紀家藥莊門階的病人，也轉而走向江君。
𩇕𩇕「江大夫，那你走後，我們要到哪裡去看病？」老漢拉著女兒的手問道。
𩇕𩇕「城東的張大夫為人熱心，醫術絕不在紀大夫之下，仁心仁德更遠勝這位嫌貧愛富的紀大夫。」江君嘲諷地看了一眼高懸於紀家藥莊大門上的匾額——懸壺濟世！
𩇕𩇕「敢問大夫，如果是多年的失明，你可有法子醫治？」一名始終站在一旁注視著江君的中年青衣男子，這時插入了等候看診的人群之間。
𩇕𩇕「這位仁兄，你的氣管並不好。」江君對著這名插隊的青衣男子說道。「到後頭排隊吧，我等會開個方子給你。」
𩇕𩇕「江大夫，我的身子不要緊，我是想拜託大夫為我家主人看診。」王明德急忙解釋道。
𩇕𩇕「喔，你家主人呢？」
𩇕𩇕「在那裡吃飯、休息。」王明德伸手指向右後方的一間客棧，「穿著藍色綢衫，罩著黑色毛披風的便是我主人。」
𩇕𩇕江君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見一名藍衣男子獨坐在客棧內的一隅，客棧內客人眾多，男子週遭的兩張桌子，卻沒人敢上前去坐。
𩇕𩇕男子的背影顯得陰冷，如同那藍色的綢衣一樣的尊貴而不近人情。
𩇕𩇕「你剛才讓那個女孩重見光明，一定也能讓我主人的眼睛復明的。」王明德的眼中充滿了希望。
𩇕𩇕「天生失明者，任我醫術再好，都無法令其重見光明。」他收回視線，提筆寫藥單。
𩇕𩇕「不是天生失明，而是意外。」王明德急忙解釋。
𩇕𩇕「你家主人願意接受我的治療嗎？我看不見得吧。」那背影讓人不寒而慄，想來不會是好相處的人。江君看著他滿臉渴望的表情，不禁歎了口氣，「你去請他過來吧，我沒法子隔空把脈。」
𩇕𩇕「能不能請大夫屈就？」王明德小心翼翼地問道。
𩇕𩇕「這麼多人等著我看病，我看還是算了。」江君不悅地皺了下眉，把寫好的藥單拿給他，「看在你護主心切的份上，就不勉強你排隊了。這個方子給你，你喝了幾帖，氣管就應該沒事了。至於你的主人，我開個增進食慾的方子給他吧。」
𩇕𩇕「江大夫，你怎麼知道我家主人食慾不好？」王明德好生驚訝。
𩇕𩇕「當我是瞎猜吧。」那麼冷漠的身影，會有食慾才怪。身體狀況與心靈狀態是息息相關的，師父在第一次授課時就這樣說過。
𩇕𩇕「說得多了不起似的！誰知道這些人是不是你找來哄騙人的。」藥莊夥計站在人群外大聲說道。
𩇕𩇕「閣下兩頰皮膚下垂，人中薄弱，想來夜間縱慾過度，傷肝敗腎啊！還不快請紀大夫開些方子，以重振你的雄風。」江君的話說得藥莊夥計臉色大變，面紅耳赤地衝回藥莊。
𩇕𩇕江君揚眉一笑，繼續為其他人把脈。
𩇕𩇕「江大夫，我家主人的事……」王明德不屈不撓地追問著。
𩇕𩇕「大夫醫人是天職，不過那位被醫的人也得要心甘情願，如此才會有希望痊癒，不是嗎？」江君看著他臉上的驚愕，只是淡淡一笑。
𩇕𩇕世間已經夠多事，不需要一個大夫再插上一腳。
＊ ＊ ＊
𩇕𩇕*長安青龍酒肆*
𩇕𩇕「你為什麼突然變得這麼熱心？你不是不喜歡管別人的事嗎？」朱媛媛抱著雙膝，問著正在看書的江君。
𩇕𩇕「我的名聲愈響亮，對我們的計劃只是有益無害。」江君伸手翻過一頁書，喝了口茶，「我們需要每一份的資助。」
𩇕𩇕「你會不會有害怕的時候？」她忽然這麼問道，小臉上寫著迷惘。
𩇕𩇕江君回頭看著她，「怎麼了？想到要去秦家，又開始害怕了？」
𩇕𩇕復仇大計醞釀了十年，終於要由媛媛開始第一步計劃。
𩇕𩇕媛媛即將前往長安最著名的商家「青龍山莊」尋找支援——她將帶著青龍山莊莊主秦穆觀指腹為婚的玉鈴鐺去向他尋求協助。
𩇕𩇕這十年來，劉明蝠已官拜司農寺侍御，且成為武林中「滔天幫」的幕後控制者——此幫以行事狠毒出名。而更讓人寒心的是，劉明蝠還成立了一個暗殺組織「水中月」。
𩇕𩇕此人不除，世人之害啊！
𩇕𩇕「對啊！」朱媛媛跳下床榻，跑到他旁邊挨著他坐下。「要是泰穆觀齜牙咧嘴，凶狠無比，那我怎麼辦？」
𩇕𩇕「放心吧，秦穆觀是個連商界對手都稱讚的有禮君子，別操心了。」他安慰地說。
𩇕𩇕不明白的是，秦穆觀為何會和恭莊的恭成人結成好友？傳聞掌控了西域通商命脈的恭成人貌美更甚女子，然而目不能視、喜怒無常，並不常露面。
𩇕𩇕「他如果真的是君子，一定會失望我不是真的朱媛媛，你看我們住的這間青龍酒肆這麼豪華、這麼漂亮，他一定以為我是來騙錢的。」朱媛媛咬著唇說道。
𩇕𩇕「你可能比他原來的朱婚妻還好！」
𩇕𩇕「那如果是你，你會想娶我嗎？」她仰著頭好奇地問道。
𩇕𩇕江君向來代表了一種肯定與支持的力量。
𩇕𩇕「我是不可能娶任何人的。」江君擰了下眉，如同每次談到這種話題一樣地激變了臉色。「復仇就是我唯一的婚姻了。」
𩇕𩇕劉明蝠的野心，害死了出雲谷許多條人命，也改變了他們這些生還者的命運，報仇是現在唯一的事。但是報仇之後呢？江君用力地甩了下頭，不許自己胡思亂想。
𩇕𩇕「如果不是為了要報仇，你現在一定是全國最有名的大夫。」朱媛媛天真地說著。
𩇕𩇕江君掩起書卷，沉思片刻後，淺笑地搖搖頭說：「如果不是因為那件事，我可能只是個平凡的農人。」
𩇕𩇕怎麼樣才是最好的結局，誰會知道呢？
𩇕𩇕「不會的，你這麼聰明！就算當農夫也會是個聰明的農夫，種的菜也會比別人好吃。」朱媛媛神情認真地宣佈，嬌俏小臉上的酒窩閃啊閃地煞是可愛。「你最了不起！」
𩇕𩇕「謝謝你。如果我哪天真的退隱去當農夫，種的第一批菜一定先給你。」他寵愛地拍拍她的頭髮，媛媛一旦認定了一件事，就會死心眼地執著。
𩇕𩇕「你在房裡休息一下吧，我到外頭打聽些消息，順便去看看蘭若及冷蝶，你別亂跑。」
𩇕𩇕「我不會亂跑的，你放心好了。」她用力地點下頭，然後語帶興奮地問：「那我可以到二樓的飯廳裡吃飯嗎？那裡可以看到大街，街上有好多好玩的玩意兒！」
𩇕𩇕「可以。」江君有些啞然失笑，自己還真像這丫頭的爹啊！
𩇕𩇕江君步出房間，神情之間卻已不再輕鬆。冷蝶今晚又有任務要執行。
𩇕𩇕為了調查劉明蝠的暗殺組織水中月，也為了他們報仇所需的生活經費，冷蝶與蘭若利用她們的美麗，在夜裡行走洗劫為富不仁的惡商們。只是，自己不免會擔心她們的安危，每一次的任務幾乎都是冒生命的危險去執行。
𩇕𩇕他一邊思索著，腳步不曾遲緩過，就在經過最大的那間客房時，他陡地打了個寒顫。
𩇕𩇕江君的目光才向門扉一望，門隨即被拉了開來。
𩇕𩇕站在門口的男人有著一張絕色的容顏，那是一張上天精心雕琢出來的面孔。除了左臉那個由眉頭直劃過臉頰的長疤，他的容貌美好得讓人羨妒！
𩇕𩇕不過男人有著一身鬼魁般的氣質，一襲鑲著金絲熾錦的黑緞長袍加重了他不與人親近的感覺。微擰的眉頭，有種暴怒不安的感受；緊閉的雙唇，更強調了他不願與人友善相處的特性。
𩇕𩇕「誰擋在那裡？」男人敏感地察覺到身邊的視線，兩片薄唇不高興地低喝了一聲。緊閉著的雙眼，準確地轉向來人的方向。
𩇕𩇕這個貌比潘安的男人居然看不見！江君退開一步，讓出行走的地方。
𩇕𩇕「一個瞎子有什麼好看的！挪開你的眼！一個騙人的庸醫。」恭成人刻薄地說道。
𩇕𩇕江君微揚了下眉，對於這人清楚自己的身份，並未顯出詫異之色。「閣下的嗅覺顯然十分正常。大夫總有一身的藥味，如同閣下一身的富貴氣勢一般。」
𩇕𩇕恭成人冷冷地哼了一聲，身形猛然向前跨了兩步，不耐煩地朝房間喊了一聲：「東西別拿了，浪費時間！」
𩇕𩇕「不能不拿，這幾天風大，至少得帶件披風以防萬一。」王明德拿著一件黑絨大氅衝出房門，在看見立在一邊的江君時，他驚訝地輕喊出聲：「江大夫，你也住在青龍酒肄啊！」
𩇕𩇕江君禮貌地對這個熱心的忠僕點點頭。原來如此，這個冷漠的男人和昨日那名只瞧見背影的男人有著如出一轍的陰森感嘛！
𩇕𩇕「莊主，這是我昨天和你提到的江大夫，他昨天在街上醫好了一位失明的姑娘。」王明德略顯激動地說。
𩇕𩇕莊主？江君又多看了男人一眼，雙眼失明的莊主有幾位？美貌如玉的又有幾位？脾氣暴躁傲慢的又有幾位？
𩇕𩇕這男人不會正巧是恭成人吧？！江君暗忖。
𩇕𩇕恭莊財富驚人，據點遍佈全國，恭成人亦是他們復仇計劃中希望能運用到的人物。
𩇕𩇕「大夫全是一堆廢物！」恭成人不屑地微揚下顎，對於大夫他一逕是反感的。「幾根長針，配合上幾名用錢雇來的人選，就可以演出一場重見光明的神奇劇碼。什麼神醫，不過是江湖術士之流。」
𩇕𩇕「閣下何必出口傷人，在下自韜並未冒犯你。」因為對方是恭成人，所以江君說話的口氣客氣了數分。
𩇕𩇕「你站在門口，就礙了我的路！」恭成人惡霸地說。這個大夫的氣場，並不特別令人厭惡，他只是討厭這個江大夫那種不疾不徐的說話方式，彷彿什麼事他都可以掌握一樣。
𩇕𩇕「小人有眼無珠，閣下財大勢大。想必整個長安城的土地有多數都屬於閣下了，所以你才會如此恣意妄行。」江君譏刺道。恭成人實在不是個能讓人心平氣和的談話對象。
𩇕𩇕「如果我不願意看到你，你在長安鐵定寸步難行。」說完，恭成人一手扶在王明德的手臂上，跨下了一階樓梯。
𩇕𩇕「寸步難行，是嗎？」明知不該如此譏諷人，江君還是脫口而出。
𩇕𩇕「惹火我的話，你只能祈求域外之地還有一塊讓你廝混的地方。」恭成人停下腳步，惡狠狠的臉轉向江君。
𩇕𩇕緊閉的雙眼看不出真正的情緒，猙獰的氣勢卻更勝於怒目相向。
𩇕𩇕「我想，我該感謝腳下還有一塊土地可以踩，而且不屬於你，是嗎？」
𩇕𩇕王明德在聽到江君的話時，方正的臉龐整個揪成一團。完了，這下子想讓莊主接受江大夫看診一事，是徹底幻滅了。
𩇕𩇕他垂下雙肩，有氣無力地著了江君一眼後，握手成拳行了個禮。
𩇕𩇕「你不必向他道歉！」恭成人大吼一聲，甩開王明德的手，頎長高瘦的身子迅速往樓下走去。
𩇕𩇕王明德怕主人摔著了，急忙走到他身邊，只來得及回頭對江君微笑一下。
𩇕𩇕易怒啊！這恭成人。
𩇕𩇕江君看著前方的背影，在心裡暗忖。
第二章
𩇕𩇕「你提前來長安，怎麼沒早點來找我？」秦穆觀讓僕人送上熱食、溫酒之後，笑問著恭成人。
𩇕𩇕「這回主要是來談一些生意的，沒必要驚動你。何況，你已經找到了指腹為婚的未婚妻，想來正在府中陪伴佳人，我來拜訪豈不殺風景嗎？」恭成人握住手中的溫酒，神情頗為放鬆。
𩇕𩇕「說什麼渾話！正因為是好兄弟，所以更想讓你分享我的喜悅。」秦穆觀笑了，想起朱媛媛時的笑容是寵愛而滿足的。
𩇕𩇕「你喜歡她。」恭成人肯定的說，秦穆觀的口氣是帶著喜悅的。
𩇕𩇕「沒有人會不喜歡媛媛。」
𩇕𩇕「是嗎？」恭成人挑起一邊眉，不予置評。他欣賞秦穆觀，卻不見得會喜歡秦穆觀未來的娘子。
𩇕𩇕「對了，你怎麼有興致在這初冬時刻舉辦宴會，還找我來欣賞歌舞表演，是想在眾人面前突顯我的目不能視嗎？」
𩇕𩇕秦穆觀大笑出聲、拍了下好友的肩頭。一般人或許會讓恭成人的尖酸刻薄所嚇到，但他們畢竟認識十多年。
𩇕𩇕「是媛媛的要求，她的兩個好姐姐想找歸宿落腳．一個擅舞、一個擅彈月琴，所以便讓我邀些人來看看是否有合適她們的對象。」
𩇕𩇕「是啊！恭莊莊主夫人的頭銜的確夠吸引人。想來即使我貌醜如獸，即使我行事乖戾，但我錢多勢大，不是嗎？」恭成人嘴角帶著自嘲的冷笑，舉起酒杯正確無誤地朝秦穆觀敬了杯酒。
𩇕𩇕恭成人的辨位能力向來驚人，雖然目不能視，卻因為感覺異常敏銳，以及異於常人的超能力，他比明眼人還容易分辨善惡人物。
𩇕𩇕「宴會只是邀你前來一聚的借口。你知道我一直想在你身邊安排個人。」秦穆觀不在意的說。
𩇕𩇕「你還不清楚我的個性嗎？」恭成人臉色丕變，不快地用力放下酒杯。「我不需要什麼陌生女子在旁邊惹麻煩，況且現在有王明德幫我。」
𩇕𩇕「我沒說要替你安排女人。尋常女人待在你旁邊，早被你這等壞脾氣嚇壞了。」好脾氣的秦穆觀笑著為他斟滿了酒。
𩇕𩇕「我沒有什麼憐香惜玉的心情。」恭成人口氣仍然生硬，臉色卻和緩不少。
𩇕𩇕「回到正題吧。想安排個人在你身邊，無非是以為明德叔年紀也大了，而且你那幫手下，固然個個忠心、能力非凡，但是多數應該安享天年，含怡弄孫了。你需要年輕的人，一個能給你更多建議。更多幫助的人。」
𩇕𩇕我旁邊有你，不是嗎？」恭成人嚴肅地說，淡淡的語調裡有著深厚的信任。
𩇕𩇕失明的第一年，秦穆觀隨著他父親秦豪雷探望失明又失怙的他。
𩇕𩇕在他用茶杯丟破秦穆觀的頭，秦穆觀卻堅持坐在一邊唸書給他聽時，他就知道自己有了一個一輩子的朋友。
𩇕𩇕「我當然會幫你。但問題是你經常待在西南的恭莊裡，遠水救不了近火啊！不然你搬來長安，我就不再提什麼安插人的事。」秦穆觀堅持地說。
𩇕𩇕「長安人多嘴雜，煩！」恭成人簡單地說了句話，不想麻煩好友太多。
𩇕𩇕青龍山莊的事務就已經夠秦穆觀忙碌了，而這個重情誼的呆子卻願意為了他這個孤僻的瞎子付出更多的心力。
𩇕𩇕他如何能不交這樣的朋友！
𩇕𩇕「既然你不肯搬來長安，那麼就一定要見見我中意的管事人選。他年紀雖輕，但是十足聰明，而且還是個大夫。」秦穆觀笑容滿面地說。
𩇕𩇕「大夫？又是大夫。」恭成人老大不高興地撇了下嘴角，「我最近的氣色差成這樣嗎？」
𩇕𩇕「你的氣色倒是還好，明德叔可就不大妙了，所以我才要盡快幫你找人，讓他有休息的機會。」
𩇕𩇕「他最近的氣是弱了一些。」在秦穆觀面前，他毋需隱藏自己的特殊能力。
𩇕𩇕「你若真的關心他，就得找人來幫幫他。」
𩇕𩇕「讓我考慮一下。」恭成人皺起眉頭，俊美的容顏泛上一層煩慮。
𩇕𩇕「順便一提，今晚的宴會，你會見到我推薦的那個人。江君從小和媛媛一塊長大。就像她的哥哥一樣。」秦穆觀語聲輕快地說著。
𩇕𩇕「你說他叫什麼名字？」恭成人下顎的肌肉抽動了下。
𩇕𩇕「江君。」
𩇕𩇕「好一個江大夫！」恭成人的語氣尖銳帶刺，「看來我和江君也算是有緣，一連兩個人都要我見他。他的身高約莫到我的肩頭，是嗎？」
𩇕𩇕「你見過他了？」秦穆觀訝異地問道。
𩇕𩇕「在你的酒樓裡見過一面。如果是江君，那我現在就可以回絕你，那人只會把我惹毛，他和我不對盤！」恭成人寒著臉回答。
𩇕𩇕「他的氣不正嗎？」
𩇕𩇕「不是。」事實上，江君的氣和秦穆觀有些相似，都具備了沉穩而令人放心的特質。「我只是不要一個會頂嘴的人待在身邊。」
𩇕𩇕「那才是你需要的，恭莊裡的人個個順著你，沒有一個敢勸你多照顧一下自己的身體。」秦穆觀搖搖頭，看著稍嫌清瘦的好友。
𩇕𩇕「這樣的身體有什麼好照顧。」恭成人喝了一大口酒，「砰」地把酒杯放到桌上。
𩇕𩇕「不要忘了，你答應伯母要守住恭家。」他一直很佩服恭成人，雖然雙目失明，卻有著比旁人更敏銳的腦筋。
𩇕𩇕雖然青龍山莊也是在自己手上由區域性的商家發展到和恭家並列為大唐兩大商行，但他畢竟可以用雙眼去接觸及分辨生意的可行度，恭成人卻是經由一群忠心的手下報告，就將恭莊的生意擴大到今天的局面。如果恭成人看得見，成就定不只如此。
𩇕𩇕「如果我娘當初沒有交代這一句，我現在不會坐在這裡和你說話。」恭成人擰皺了下眉頭又很快地放開。恭家守住了，可這十三年的孤寂也夠他受了。
𩇕𩇕「你會成家嗎？」
𩇕𩇕「我適合成家嗎？」恭成人仰頭冷笑一聲，「我不認為這個世上會有我願意忍受的女子。恭家的產業日後就交給你兒子，你只要記得把恭莊的名號繼續留傳下去即可。」
𩇕𩇕「你會找到她的，如同我找到了媛媛一樣。」秦穆況不放棄地遊說著，「今晚的宴會裡，或許你會喜歡上哪一位姑娘也說不準。」
𩇕𩇕「絕不可能！」恭成人斬釘截鐵地說。
＊ ＊ ＊
𩇕𩇕江君坐在宴會末端的位子上，靜靜地打量著此次應邀前來的人物。大唐有名的人物，幾乎全到齊了。
秦穆觀愛屋及烏的精神值得佩服。為了不讓媛媛的好姐姐們失望，冷蝶開口讓秦穆觀邀請的人，沒有一個在宴會上缺席。
𩇕𩇕皇上重視的靖王官法昭、武林第一幫派貫石幫幫主沈拓野、野心勃勃的滔天幫幫主歐陽無忌，還有那位乖戾程度更甚於其商業版圖擴展速度的恭成人。
𩇕𩇕江君輕啜了一口茶，在室內梭巡著恭成人的身影。
𩇕𩇕哪個地方最寂靜無聲，最沒有人敢開口說話，恭成人就坐在那個地方。
𩇕𩇕沒想到恭成人居然也會來，看來秦穆觀和他的交情果然不同。
𩇕𩇕他靜靜地打量著恭成人。依然是目中無人呵！緊閉雙眼的恭成人，氣勢硬是壓得旁人喘不過氣來，無怪乎恭莊在西域通商的談判上無人能敵。
𩇕𩇕隨著古蘭芳的琴聲響起，隨著樊冷蝶的飛舞進場，江君利用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樊冷蝶身上時，端詳起場內的所有人。
𩇕𩇕沈拓野為什麼直盯著冷蝶？沈拓野不是好色之徒，他是那種人不犯他，他亦不會犯人的正人君子。
𩇕𩇕官法昭盯著冷蝶倒還請有可原——這人的妾室原本就多。偏偏官法昭笑得神秘，閉眼的神情似在聆聽琴聲而非觀看眼前勾人心魂的舞蹈。
𩇕𩇕滔天幫的歐陽無忌。神色則是一派的冷漠，這點和恭成人憤世嫉俗的冷戾倒是大不相同。
𩇕𩇕江君的視線，不由自主地再度看向恭成人。
𩇕𩇕自己列席這宴會，便是要遵照師父的命令，看看蘭若較適合進入沈拓野或是恭成人的府邸中。
𩇕𩇕恭成人這樣的人，不適合性子原就靜默的蘭若。江君在心中作出了決定。那兩人很有可能十天半個月都說不上一句話的。況且恭成人目不能視，蘭若的傾城容顏也入不了他的眼。如果真要有人待在恭成人身邊，應該就是自己這種平凡無奇的人。
江君陡然想起秦穆觀數日前提過的建議——擔任恭成人的私人管事，隨待在恭成人左右。只是，待在這種人身邊日子不會好過吧。
𩇕𩇕他飲了一小杯酒，雙眼仍然注視著恭成人的好容貌——他像乾娘所雕出的玉般人物。
𩇕𩇕不知恭成人是否因為不習慣與人相處而如此冷漠呢？心中的這個念頭讓江君猛然一驚，容貌的好壞與否果真會決定人的觀點。
𩇕𩇕如果恭成人不是有那樣一張臉孔，自己此時心底的悸動，怕是永遠不會有吧。偏偏這樣的俊臉，卻無法看見世間的萬事萬物。
𩇕𩇕他在心中輕歎了一聲，世事不能盡如人意啊！
𩇕𩇕當年在出雲谷被師父救起時，自己也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不愛說話，直到發現冷蝶、媛媛、蘭若都同樣的彷徨無助時，一顆空洞的心這才平靜下來。
𩇕𩇕就在江君分神之際，恭成人的臉突然朝他的方向看來，他來不及避開的視線硬是對上了恭成人緊閉的雙眼。
𩇕𩇕江君打了個冷顫，這個男人的眼睛明明緊閉著，那緊繃的面孔卻清楚地傳遞出他的不悅。這恭成人的氣勢未免過分涼寒。
𩇕𩇕他的呼吸不由自主地沉重了起來，既而讓自己放下心來。恭成人再敏銳，也是個瞎子，他不會知道一直打量他的人是哪一號人物。
𩇕𩇕看了恭成人最後一眼，江君收回視線，繼續觀察著宴會裡的其他人，不意自己已經成為恭成人的觀察對象。
𩇕𩇕眼睛看不見，人的其他感官會更加敏銳，恭成人十分清楚有人在打量他。
𩇕𩇕俊美的臉龐轉向那道干擾了他許久的視線。宴會以秦穆觀為中央主位，左右兩側的長形宴席依照身份的高低坐滿了人。偷窺他的人坐在接近門的一側，是最不受重視的地方。
𩇕𩇕已經很久沒有人敢如此放肆地看著他。
𩇕𩇕十二歲那年，他知道自己有一張好看到會讓人側目的臉孔；十二歲之後，他一身的陰鬱，通常沒有人有勇氣多看他幾眼。
𩇕𩇕這個盯住他瞧的人不是惡人，他感受到的氣是清靜的，帶著一些悲哀。
𩇕𩇕在他試著要接收更多這道氣息時，那人卻撇開了頭。
𩇕𩇕恭成人板起臉孔，嘴角不悅地往下一撇，他不喜歡人太多的場合！人一多他就無法逐一辨出這些人的氣息。
𩇕𩇕心才一亂，幾道污濁的氣就朝他迎面撲來。滔天幫的那個方位傳來了陣陣血腥氣息，歐陽無忌像是一名需要鮮血來祭祀的祭司。
𩇕𩇕滔天幫是他不想沾惹的東西，他心裡的某一部分已經夠邪門的了，不需要再犯上一個鬼魅的幫派。恭成人收斂著精神，努力地將心思放在眼前的樂舞表演上。
𩇕𩇕月琴彈得頗出色，舞蹈他是看不著，不過由那名舞伎數度飛快旋轉時所引起的熏香風氣，不難想像這名舞伎的胡旋舞跳得令人讚賞。
𩇕𩇕跳舞的女子有著絕艷的容顏吧！
𩇕𩇕當舞蹈停止時，他聽到週遭的人在看見那名舞伎的容貌時所發出的抽氣之聲。
𩇕𩇕這些男人要的就是美色吧！
𩇕𩇕美又如何？反正他是個瞎子。恭成人抿緊唇，任由那些紛紛擾擾的對話飛過耳邊。
𩇕𩇕咦，沈拓野正在為一個舞伎爭風吃醋？
𩇕𩇕他沒想到貫石幫的沈拓野居然會公然表態他對這名舞伎的佔有慾。和沈拓野交談過一次，知道這人正直且行事磊落。
𩇕𩇕武林需要沈拓野這種人才，天下才能平靜。只是，他不知道天下為何要該死的平靜，他的世界從來就不平靜！
𩇕𩇕「靖王爺這樣為難一個姑娘家，不覺得可恥嗎？」說話的聲調有禮，措辭卻頗為強硬。
𩇕𩇕恭成人精神為之一振，這聲音的方向來自偷窺者的方向，而且他聽過這個聲音。
𩇕𩇕是那位叫江君的大夫！恭成人的眉頭微微地動了一下。他拿起酒杯放到唇邊，猶似沉思，實際仔細聆聽著江君的說話。
𩇕𩇕這個男人有著什麼樣的一張臉孔？江君的聲音不似一般男子的低啞，卻也不像女子的嬌柔。江君的聲音特質介於兩者之間，似男又似女，卻又不會讓人感到怪異。
𩇕𩇕「現在說話的這個人長什麼樣？」他問著身旁的王明德。眼盲的他只能靠著別人的描述來想像。
𩇕𩇕「那人就是是江大夫啊！」王明德說道。
𩇕𩇕果然沒錯。「你沒告訴我他也列席。」
𩇕𩇕「我以為你不喜歡提到他。」王明德不解地說。
𩇕𩇕「告訴我他的長相。」恭成人命令道。
𩇕𩇕「啥？」王明德搔搔頭，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難題。「長什麼樣子啊？江大夫就是那個樣子嘛！比一般大夫瘦小一點，老穿著灰色高領的袍衫，有點像讀書人。不看病時不大說話，也不大笑。」
𩇕𩇕「你的意思是他長得很平凡？」恭成人在腦中描繪出一個清瘦的模糊影像。
𩇕𩇕「也不是平凡啦。江大夫長得並不特別好看。可是在很多人之中，你還是會看到他，很奇怪。」王明德看著正和沈拓野爭論不休的江君。「啊！江大夫的鼻子長得很好看，很勻稱。」
𩇕𩇕「他長得像秦穆觀嗎？」那兩人的氣場很類似。
𩇕𩇕「不像，秦莊主溫文儒雅，臉很好看，江大夫卻不是……」
𩇕𩇕「他不好看就是了。」王明德的拳腳功夫不差，也著實夠忠心，不過就是個性過分憨直。有時想藉著他的口得知旁人的長相時，總摸不著個准。
𩇕𩇕「江大夫也不是不好者。」王明德還想解釋。
𩇕𩇕「我懂了。」恭成人舉起手，阻止他繼續說話。
𩇕𩇕江君在說話了！
𩇕𩇕「沈幫主，樊姑娘既然說她不認識你，就請你別恣意破壞她的名節。樊姑娘的臉色有些蒼白了，能否請秦莊主先讓她下去休息？」
𩇕𩇕江君顯然是站在舞伎的立場替她說話，他們是什麼關係？
𩇕𩇕接下來一陣混亂後，恭成人聽到旁人說出舞伎昏倒的消息。
𩇕𩇕「我是大夫，請讓我為她把脈。」江君語氣鎮定的說。
𩇕𩇕側耳聆聽的恭成人此時決定，江君那種不亢不卑的說話語調聽來還算順耳。只不過他的口氣太鎮定了，彷彿早料到樊冷蝶會昏倒一樣，他們在進行什麼陰謀？
𩇕𩇕請了沈拓野、找了歐陽無忌，是為了即將展開的武林盟主之爭？找了官法昭，是為了他的權勢？找了自己，是為了他的富可敵國嗎？
𩇕𩇕這些女人的野心不小，那個朱媛媛當真是如此單純嗎？或者她那兩個姐姐純粹是想嫁入豪門？那麼江君又為何要擔憂呢？
𩇕𩇕一名舞伎跟了江湖第一大幫的幫主還算是高攀了。
𩇕𩇕「沈幫主，請將樊姑娘交給我。」恭成人聽見江君這樣要求著。
𩇕𩇕「沈幫主，你可以請別的大夫為樊姑娘看診，不過請你先為破壞她的名節一事道歉。」
𩇕𩇕恭成人辨別出江君聲音中的細微情緒，江君慌了。
𩇕𩇕他肯定有些事正在宴會中進行
𩇕𩇕「沈幫主，請留步。」江君的聲音隨著雜沓的腳步聲逐漸遠離了大廳。
𩇕𩇕江君追出去了嗎？恭成人以手支額沉思著，他不認為江君是那種為了女人而奮不顧身的人。
𩇕𩇕他感受別人的氣場已經十多年，他相信他的感覺不會有錯，他的第六感告訴他——這場宴會大有蹊蹺。
𩇕𩇕「王明德，去纏住江大夫。」恭成人低聲說道。
第三章
𩇕𩇕事情為何會變成這樣？
𩇕𩇕一陣奔波下來，江君拖著疲憊的身子緩緩步入青龍山莊的花園裡。為了對劉明蝠復仇，所有人用了十年的時間去學習，冷蝶習得高超的舞藝與使毒功力，蘭若精湛的琴聲與迅捷輕功，媛媛不凡的廚藝，還有自己高明的醫術。每一項出色表現的背後，都有著一段段辛苦奮鬥、流浪磨練的過程。
𩇕𩇕師父原是想讓冷蝶進入官法昭的府裡好探聽消息，誰知冷蝶卻被沈拓野帶走。
𩇕𩇕師父原是想將蘭若送入恭成人或沈拓野的家中，結果官法昭卻看上了蘭若，靖王府的馬車在宴會結束時接走了蘭若。
𩇕𩇕自己原本想解救冷蝶和蘭若，卻在半途被王明德纏得無法脫身，喪失了營救的時機。
𩇕𩇕恭成人固執如驢，自己又有什麼辦法如王明德所言勸他接受治療？
𩇕𩇕江君惱怒地擰起眉，所有的煩躁之火全歸到恭成人身上。都是恭成人的錯啊！
𩇕𩇕夜空中乍然響起了夜梟的叫聲，長長短短的音調像是在呼喚什麼似的。
𩇕𩇕師父來了！
𩇕𩇕江君快步走到園子裡最大的一株松樹前，仰起頭正好看見連秋月自樹間飛躍而下。
𩇕𩇕「師父，對不起。事情完全失控了。」
𩇕𩇕「這並非你的過錯。何況，即便事情不照我們的計劃走，只要能達到同樣的結果，我們的計劃也算是成功了一半。在蘭若離開前，我和她談了一會兒，官法昭答應替她辦到所有的事。」連秋月穿了一身黑色夜行衣，黑布下的雙眼佈滿了警戒——沒有任何地方是完全安全的。
𩇕𩇕「官法昭太霸氣，蘭若不可能從他口中打探到任何消息。」江君一向平靜的雙眼，如今卻顯得有些煩躁不安。
𩇕𩇕「當男人為一個女子癡迷對，他會替她辦到任何事。」要到哪一天江君才會懂得這個道理呢？連秋月的眼裡閃過對徒兒的不捨。「現在且說說你今晚觀察恭成人的心得吧。他是我們目前無法掌握的人。」
𩇕𩇕「他不是誰可以掌握的，他孤傲得不想接受任何人。」今晚在宴會上，恭成人似乎不曾開口同王明德之外的人談過話。
𩇕𩇕「他身上有股黑暗的力量。」連秋月今晚曾在遠處見過恭成人一面。
𩇕𩇕「那果然不是我平空幻想，他讓人不寒而慄。今晚坐在他左右兩桌的客人，沒人敢開口說上幾個字。」他孤單嗎？江君甩頭撇開心裡乍然而起的憐憫。
𩇕𩇕「劉明蝠先前曾和官法昭接觸過，好像也打算派人邀請恭成人參加宴席。我是從一批歌伎那裡聽到這個消息。」連秋月說道。
𩇕𩇕「西域的通商生意，向來掌握在恭莊手上，滔天幫若能承接下恭莊西域之行的保鏢契約，將得到驚人的利益。劉明蝠拉攏恭成人是意料中的事。」江君分析道。
𩇕𩇕「所以，我們得要有個人讓恭成人偏向我們這邊。」連秋月低語著。
𩇕𩇕看著師父眼中的期許，江君沉吟了一會兒後說：「秦穆觀曾經說過要引薦我給恭成人。」
𩇕𩇕「恭成人怎麼說？」連秋月眼中寫滿了放心，江君一向有超乎年齡的沉穩，從小到大不曾讓人操過心。
𩇕𩇕「他不會接受我的，我和他之間有點小過節……」他的話還沒說完，連秋月聽見有腳步聲傳來，立刻施展輕功閃身離開。
𩇕𩇕江君回過身，看著身影修長的恭成人正踏著月色而來。
𩇕𩇕「恭莊主。」他禮貌地說。
𩇕𩇕「不必跟我來虛與委蛇這一套，誰想得到一個大夫居然會和歌舞伎聯手策動陰謀呢？」恭成人頰邊泛上一抹惡意的笑容，諷刺地說。
𩇕𩇕王明德說江君方才像只熱鍋上的螞蟻，急著想擺脫他。連王明德都看出了他的不安，可見江君有多急著想阻止沈拓野帶走那個舞伎。
𩇕𩇕江君臉色一變，口氣不復友善，「在下不懂莊主口出此言，是為何意？」
𩇕𩇕「那兩個女子可以嫁人豪門，你又何必捨不得？真捨不得就別讓她們在外頭拋頭露面，乾脆把她們全娶進門。你的醫術不是挺好的嗎？王明德整天在我耳邊說你現在在長安有多出名，這樣的名醫，養一、兩名姬妾，應該不是什麼難事吧。」恭成人諷刺地說道。江君有些發火了，他的氣場正開始浮動。
𩇕𩇕「我和她們一起長大，自然會關心她們的去向。」江君瞪著他，不悅道。
𩇕𩇕「關心當然無妨，秦穆觀不也是因為對朱媛媛的關心，所以才辦了這一場宴會嗎？只是，我想秦穆觀不會喜歡有人背著他私下進行陰謀吧。」恭成人聲調尖厲如冰，「你剛才在和誰說話？另一個同黨？」
𩇕𩇕恭成人都聽到了嗎？江君不安地暗忖。應該不會吧，師父的聲音近乎耳語，他不可能聽得見。
𩇕𩇕「恭莊主說話總是這麼夾槍帶棍嗎？」他故作輕鬆地避開恭成人的質問。
𩇕𩇕「我最討厭別人在我面前說假話！這兒剛剛有別人來過，一個年紀比我們兩個都大的人。」恭成人的臉浮上厭惡，他不會讓別人利用秦穆觀的好意做出危害青龍山莊的事。
𩇕𩇕樹林中只有綠木，他很容易感應出林中有沒有人。
𩇕𩇕「是嗎？這裡只有我們兩人吧。我想恭莊主該回去好好休息，以免產生過多的妄想。」江君話一說完、立刻想轉身離開。
𩇕𩇕但他才轉過身，登時被嚇得屏住了氣息，緊閉著雙眼的恭成人竟筆直地擋住了他的去路！
𩇕𩇕江君對著那張在月色下顯得青白的面孔，不禁打了個寒顫。
𩇕𩇕一陣夜風吹過，巨大青銅燭台上燭芯搖晃了下。火光在恭成人的臉上籠了層陰影，襯得他臉如冷玉，也襯得他週遭的氣氛詭譎異常。
𩇕𩇕「青龍山莊不是不速之客能來去自如的地方。」恭成人冷冷地說，隱約感受到他的害怕。
𩇕𩇕「我資質愚昧，不知莊主話中之意為何？」江君鎮定著自己的氣息，不想在他面前軟弱。所謂眼見為憑，饒是恭成人再有能耐也無法在秦穆觀面前舉出證據。
𩇕𩇕「你若想利用秦穆觀，我不會饒過你！秦穆觀宅心仁厚，我卻不是那種會饒恕背叛者的人。你最好老老實實把你的詭計說清楚，否則我會讓你連求死都不能！」恭成人輕薄的唇中吐出銳利的威脅。
𩇕𩇕江君瞪著眼前近在咫尺的俊臉，腦中轉了千百次的搪塞理由，卻沒有將任何一個說出口。這人太敏銳了！
𩇕𩇕「你聽見了嗎？」恭成人突地伸手扣住他的頸項，冰冷的手透過江君高領的袍衫，掐著他的頸間脈搏。「別跟我裝聾作啞！」隨著話語他逐漸收緊了手掌。」
𩇕𩇕「請……恭莊主放手！」江君的臉漲得通紅，雙手努力地想扯開脖子上的大手。「我與你既無新仇……也無舊怨。」
𩇕𩇕「夠冷靜。」恭成人微鬆開手指，在聽見他用力吸了一口氣後，他的手指倏地抽緊。「皮膚溫熱的人，誰知道心裡打的是什麼冷血主意。」
𩇕𩇕恭成人冰凍的氣息讓江君打了個冷顫，他原本還想掙扎著開口，卻因為進入氣管中的空氣愈來愈稀薄，而使不出任何說話的力氣。
𩇕𩇕「想通了嗎？」恭成人的臉又朝他湊近幾分，一陣淡淡的香氣卻意外地飄入他的鼻間。
𩇕𩇕他皺了下眉，手才一放鬆，江君連忙向後跳離四、五步。
𩇕𩇕一個男人的身上居然有女人的香氣！這個江君剛才八成幹了什麼邪惡荒淫的勾當。恭成人不屑地抿起嘴角。
𩇕𩇕「原來恭莊主看不見是假的，一個眼盲之人如何能正確地掐住我的脖子欲致我於死地！」江君從疼痛的喉嚨間發出聲音，雙眼卻不曾離開過恭成人臉上的表情變化。
𩇕𩇕「我的耳朵比我的眼睛有用！從你的聲音及呼吸，我自然可以判斷出咽喉之處。所以，你如果不說出同黨來這裡的用意，我會讓你活不過今天。」恭成人的白牙在夜色中顯得異常陰森。
𩇕𩇕「我不會做出任何傷害秦莊主或是青龍山莊的事。」秦穆視對於媛媛所背負的血海深仇一無所知，只以為媛媛是個被奶娘養大的可憐孤女。
𩇕𩇕「又有人來了，該不會又是你的同黨吧。青龍山莊真個一點都不平靜。」恭成人倚向身後的樹木，交抱著雙臂等待來者。
𩇕𩇕江君皺了下眉，並不喜歡這種被人審判的感覺。
𩇕𩇕片刻後，兩名人影走入林間。
𩇕𩇕「莊主，滔天幫的歐陽幫主找你。」王明德的身後跟著面無表情的歐陽無忌。
𩇕𩇕「恭莊主，想來你另有要事在身，我就不打擾了。」心中暗鬆了口氣的江君開口道。
𩇕𩇕「在我沒有允許你離開之前，你給我待在這裡！」恭成人不客氣地命令道，既而回頭朝王明德發問：「滔天幫的人找我做什麼？」語氣無禮至極。
𩇕𩇕江君看向歐陽無忌，想知道他在恭成人目中無人的表現下會有什麼反應。
𩇕𩇕「有場宴會請你賞臉。」歐陽無忌微褐的臉龐，依舊毫無情緒反應。他伸手朝恭成人遞出帖子。
𩇕𩇕恭成人閉著雙眼不發一話。歐陽無忌的氣是血腥的，而他厭惡血的味道！他可以感覺到腳下那些黑色的魔魅因為歐陽無忌的靠近而蠢蠢欲動。
𩇕𩇕沉默之間，歐陽無忌的帖子停在半空中，沒有人伸手接過，而歐陽無忌顯然也沒有收回之意，兩方就這麼僵持著。
𩇕𩇕突地，一片烏雲遮住明亮的月光，江君看到帖子上的磷光一閃。烏雲飄過，月亮再現光華，只是一眨眼之間的事。
𩇕𩇕「莊主，我幫你收下帖子。」王明德不自在地，乾笑一聲，向前跨一步。
𩇕𩇕「我看還是我替恭莊主接下這份大禮好了。」江君搶在王明德碰到那張請帖前，以灰色衣袖一捲，便接過了帖子。「失禮了。」
𩇕𩇕歐陽無忌看了他一眼，什麼也沒說，退自轉身離開。
𩇕𩇕江君挑了下眉，和恭成人比較起來，歐陽無忌的冷漠缺乏人氣。
𩇕𩇕「誰讓你接帖子的，多事！」恭成人板起面孔，不悅地低喝。
𩇕𩇕不接帖子是因為他根本不想和滔天幫有任何瓜葛。
𩇕𩇕「我不是為了你而接的。帖子上有毒，真讓明德兄接過，他就得吃解藥了。」江君淡聲回道。
𩇕𩇕「江大夫，你知道帖子有毒怎麼還去接？」王明德緊張地大叫。
𩇕𩇕「我用袖子掩住了手，把袖子裁了便是。」說完，江君從懷中取出一把匕首，裁下衣袖後將帖子裹入布料之中，收進懷裡，準備回去好好研究這是什麼樣的毒。
𩇕𩇕「你是說滔天幫給了我一張有毒的帖子？」恭成人原就不善的臉色顯得更加郁黯。
𩇕𩇕「正是，或許滔天幫想以此控制恭莊主。」
𩇕𩇕「江大夫，你是怎麼看出帖子有毒的？」王明德好奇地問，他怎麼看都覺得那只是一張尋常帖子。
𩇕𩇕「帖子浸過一種磷光藥劑，一般的紙甚少在夜色裡還這麼盈白而閃亮的，虧得剛才月色突然暗了下來。，我才注意到這一點。」
𩇕𩇕「感謝江大夫救命之恩！」王明德吐了一口大氣。他家裡還有妻小啊！
𩇕𩇕「謝什麼？有毒沒毒都是出自他的口，誰知道真相是什麼。沒人讓他多事，想討好人也犯不著使上這種苦肉記。」恭成人低吼著，張狂的怒氣寫在他的臉上。
𩇕𩇕他討厭欠人情！
𩇕𩇕「今天暫且放過你，以後別再出現我面前。」
𩇕𩇕恭成人身上的袍衫在風中掀起一角，憤然地轉身離去，空氣中只剩下他在布料上所熏染的龍涎香氣。
𩇕𩇕「江大夫，請你留在莊主身邊，我知道秦莊主也和你提過這事的。」王明德朝他拱手作揖，神色認真地說：「我一身粗力只能多少抵禦一下惡人，真正的高手我打不來。別人耍陰的，我這腦子又不會轉彎。我們莊主說話比較不留情面，難免會得罪某些商行、幫派，我實在是很怕哪一天……」
𩇕𩇕王明德的聲音帶著哽咽，大手抹掉不爭氣的淚水。「我也不怕你笑我，我當年因為經商失敗而試圖自殺，這條命是莊主救回來的，我也只求莊主事事平安。」
𩇕𩇕「他很幸運有你這麼忠心耿耿的人隨待在側。」不習慣看到大男人流眼淚的江君連忙轉了個話題，「這些年難道沒有人試圖對恭莊主不利嗎？」
𩇕𩇕「秦莊主暗地裡請了不少人保護莊主，有不少次商場上的對手找人攻擊莊主，都是靠那些人的保護才化險為夷的。」
𩇕𩇕「恭莊主知道嗎？」
𩇕𩇕「應該知道吧，莊主的感覺比常人敏銳許多，他只是不想讓秦莊主難過。」
𩇕𩇕「是嗎？」江君淡淡地一笑，這就是那兩個男人之間的友誼吧。
𩇕𩇕「江大夫，你尚未娶妻吧。」王明德突然冒出這麼一句。
𩇕𩇕江君微抿了下唇，笑得不甚自在。「沒錯。」
𩇕𩇕「既然你沒有家眷的牽累，那你一定得和我們回到恭莊。輔佐莊主的陳長老過世大半年了，而郭老的身子也不好，莊主需要一個像你這麼機靈的人待在身邊。」
𩇕𩇕「你剛才也看到恭莊主對我的態度了，我總不能毛遂自薦吧？」江君搖搖頭，怕是要辜負師父的苦心了。自己該另謀其他方法，以防止恭成人和滔天幫結盟，或者該說防止滔天幫對恭成人下毒。
𩇕𩇕「江大夫的意思是，你並不排斥我剛才的提議嗎？」王明德興奮地問道。
𩇕𩇕「恭莊主不會接受我的。」江君輕描淡寫地說。
𩇕𩇕恭成人已經認定「江君」是個心懷不軌的小人，又怎會要這樣一個人成為他的左右手呢？
𩇕𩇕「他會的！他一定會的！我會想法子讓莊主接受你的，請放心。」王明德極為嚴肅地說。
＊ ＊ ＊
𩇕𩇕「你這是在做什麼？在威脅我嗎？」
𩇕𩇕恭成人並未抬高聲調，一臉的冷戾之氣已足夠讓隨行的僕傭們紛紛躲避。
𩇕𩇕王明德跪在他的面前，已經跪了一個晚上。
𩇕𩇕「屬下不敢威脅莊主，屬下只是希望你能接受江大夫。」王明德勇敢地說。
𩇕𩇕「你還敢說這不是在威脅！我恭莊還缺人才嗎？」恭成人握緊拳頭，用力地拍了下桌子，桌上的杯子被震到了桌緣，差點就要摔落地上。
𩇕𩇕「你的人才都在凋零中，你需要一批新血的加入。」秦穆觀在一邊幫腔。恭成人早該在半個時辰前就動身離開青龍山莊，誰知王明德卻來了這麼一招。
𩇕𩇕王明德堅持恭成人若不接受江君，他就在這裡跪到死。
𩇕𩇕恭成人已經氣得臉色鐵青了。秦穆觀好整以暇地看著好友想走卻又跨不開步伐的矛盾表情，這傢伙戀舊情，而王明德已忠心地跟在他身邊十多年了，他絕不會棄他於不顧的。
𩇕𩇕「我不需要什麼新血！」恭成人激動地一吼，桌上的杯子「啪」地摔落到地上，白色的碎屑散得一地。
𩇕𩇕「你這話未免太辜負王明德的心意了。」秦穆觀不贊同的說。
𩇕𩇕「他忠不忠心，我心裡有數，你以為我為什麼在這裡坐這麼久，而沒有上車離開！」王明德從來不曾開口要求過什麼，這次卻為了一個外人雙膝落地。
𩇕𩇕恭成人氣憤地低吼一聲，大手一揮，把桌上東西全摔到地上。
𩇕𩇕「江君心思縝密又懂得醫術，讓他留在你身邊照顧你，豈不是很好。」秦穆觀就事論事道。
𩇕𩇕「你為什麼那麼信任他？他與你非親非故！所有人愈是向著江君，他就愈覺得自己被算計了。
𩇕𩇕「我觀察過他的為人處事，我信得過他。我看人的目光還不至於太差勁，況且他是媛媛親如手足的好友，我相信他。」秦穆觀話氣篤定地說。
𩇕𩇕「一個有名的大夫願意屈就在我身邊，你們不覺得事有詭異嗎？他那人居心叵測！」恭成人仍介意著昨晚與江君交談的神秘人士。
𩇕𩇕「那就讓你自己和他談，當面問清他有何居心。」秦穆觀打開門讓江君進來，並朝王明德使了個眼色，「我們先出去吧。」
𩇕𩇕「我不出去！如果今天莊主不接受，我就跪在這裡跪到死！」王明德固執地說，低頭咳嗽了好一陣子。
𩇕𩇕「明德兄，容我懇請你暫時離開吧。我有些事想私下和莊主談，或許能說服恭莊主聘用我也說不定。你一定能體諒我的苦哀，是嗎？」江君邊說邊扶起他。
𩇕𩇕「那你和莊主談，我到門口跪。」王明德健壯的身子，因為跪了一夜而無法使力，壯碩的身子搖晃了下。
𩇕𩇕「多加件衣服吧，你的氣色並不好。」江君說道。
𩇕𩇕「跪了一整晚，臉色怎麼會好嘛。」
𩇕𩇕秦穆觀在一邊幫腔道，拿了件衣服扶著王明德走出房間。
𩇕𩇕恭成人舉起右腳，憤而一踹，把整張小茶几翻倒在地上。
𩇕𩇕江君見狀，無奈地看著這個男人像個不耐煩的孩子一樣地在屋子裡走來走去。
𩇕𩇕「小心地上的杯子碎片。」他開口提醒道。
𩇕𩇕「不用你多事！有這麼多人替你說情，很得意嗎？」恭成人怒火更熾，像頭發怒的獅子，亟欲撕裂任何膽敢惹火他的人。
𩇕𩇕「該得意的人是你，能夠得到明德兄如此的愛戴，這是許多人求之不得的忠心。」江君不慍不火的回話。
𩇕𩇕「他幫助你到我身邊就不是件什麼美事。」恭成人板著臉，不滿的情緒十分明顯。「王明德說你仁心仁德，一定可以醫好我的眼睛。我卻不至於蠢笨到認為你一心想追隨著我，只是單純的為了想醫好我的眼睛。」
𩇕𩇕「你該醫的是你的心。」江導直言回道。
𩇕𩇕「說得真好，可惜我無心可醫。」恭成人自牙縫間迸出這幾個字來。
𩇕𩇕「若真無心就不會坐在這裡聽我說話。你很關心明德兄，所以才會願意坐在這裡和我說話，不是嗎？你關心他，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實。」江君一語道出真相，刺得恭成人又是一陣怒火勃發。
𩇕𩇕「好一個伶牙俐齒的大夫！秦穆觀給了你多少好處讓你守著我？」恭成人不屑地說道。
𩇕𩇕他相信秦穆觀會出於關心而做出收買江君這等事，橫豎這個江君也不是什麼一分不取的正人君子。
𩇕𩇕「秦莊主沒給我什麼好處，我有求於你倒是真的。」江君盡量讓自己的情緒不跟著他而起伏。
𩇕𩇕「哈！何等大事竟可讓你這個名大夫，纖尊降貴地來求我？」恭成人冷笑兩聲。
𩇕𩇕「委屈的人不一定是我，我開出的條件可能讓你置身在危險中。若是秦莊主知道，他會寧願自己不曾要求我擔任你的私人管事。」江君看著他停下走動的腳步，那張俊美臉孔上的長疤強調了恭成人不易相信人的特質。
𩇕𩇕恭成人冷哼一聲，「你這麼明白直言，是等著我知難而退？還是期望我因為你的激將法而將你留在身邊？」
𩇕𩇕「我不會隱瞞事情的真相，你的直覺太敏銳。讓你不信任我，對我一點好處都沒有。」江君打算把事情的真相都告訴他。
𩇕𩇕恭成人不是常人，自己不想欺騙他！
𩇕𩇕「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積極了？」恭成人緊皺了下眉頭，「昨晚宴會時倒不見你有多高的意願想為我工作。」
𩇕𩇕「經過昨晚的請帖事件後，我確定了滔天幫想與恭莊結盟的強大決心。今天若明德兄不為我請命，我也會跟著你一路回到恭莊，直到你錄用我為止。」江君道出自己原先的計劃。
𩇕𩇕「說出一個我該錄用你的理由。」恭成人命令道。對於這件事突然有了興致。喉嚨的乾渴，讓他知道自己說了比平常更多的話。
𩇕𩇕除了秦穆觀之外，從沒有誰敢跟他說上這麼久的話。
𩇕𩇕「因為你欠我一條命。」江君大膽地說。
𩇕𩇕「沒人強迫你去接那張帖子，我沒有欠你任何東西。你的命不關我的事。」恭成人臉上的疤痕因為冷笑而擰動著，在白天的光線下，他的表情依然陰森得讓人不敢直視。
𩇕𩇕「若我不接那張帖子，明德兄或是任何關心你的人都有可能會代你而死，我想這不是你樂見的結果。」江君語調沉穩地說，平淡的五官上就見一雙眼眸閃著聰明的光輝。「更不幸的話，喪生的人可能就是你。」
𩇕𩇕「是嗎？那麼你告訴我，如果我死了，對滔天幫有什麼好處。」恭成人陡地丟出一個問題。
𩇕𩇕他無法忍受愚笨的人！
𩇕𩇕「你死了，對滔天幫毫無好處。你一死，青龍山莊會接手你的基業，而滔天幫奪得恭莊西域護鏢的勝算更低。你為人亦正亦邪，尚有可能與滔天幫結盟，秦莊主行事正派，萬不願與滔天幫有任何干係。滔天幫若是聰明就不會讓你死，他們應該會用毒藥來控制你。」江君連思索的時間都不曾浪費，分析的話就從嘴裡溜了出來。
𩇕𩇕「你昨晚可以出聲警告王明德或我帖子上有毒。」
𩇕𩇕「然後讓我喪失可以留在你身邊的機會嗎？我何必自斷後路。」其實自己當初並沒有考慮這麼多，只是單純的不想見到王明德莫名地犧性罷了。
𩇕𩇕「好，你夠自私、腦子也還算靈光。」恭成人交插著雙臂，垂閉的雙眼似在沉思。
𩇕𩇕而後，出乎江君意外的，恭成人仰頭笑了，激揚的嘴角讓他的臉部產生巨大的改變——笑容讓恭成人臉上的線條柔和，也讓他的五官更加的清潤如玉。
𩇕𩇕江君的目光不自覺地停留在那揚起的嘴角。
𩇕𩇕這張容顏生在男子身上，是該讓天下女人又妒又戀的。
𩇕𩇕「開出你的條件吧。」恭成人收起笑容，薄薄的雙唇在少了笑意後，又回復先前刻薄的樣子。
𩇕𩇕「滔天幫的背後指使者是我的仇人。」江君平靜地陳述著，身子卻顫抖了下。
𩇕𩇕這句話說得平淡，他眼中的激動卻是恭成人無法瞧見的深仇大恨。
𩇕𩇕「你還沒有供出昨天的同黨。」江君有多深的仇怨？滅門之仇嗎？他的氣場開始有了殺戮之氣，看來他極恨那名仇人吧。恭成人暗忖。
𩇕𩇕「那是我的師父，她和我有同樣的仇人。」
𩇕𩇕「我用了你，對我有什麼好處？」
𩇕𩇕「我會是個最盡責的管事，而只要我報仇成功，你會得到另一個和王明德同樣忠心的僕人。」
𩇕𩇕恭成人撇了下嘴角，「你當真以為我會希罕你的忠心？」
𩇕𩇕「那我換個說法，只要你希望恭莊的事業能夠長長久久，那麼你就該重用我。我相信自己會是個得力助手。」
𩇕𩇕「夠自信！」恭成人舉起手，輕拍了兩下。「說吧，你希望我怎麼樣幫你。」
𩇕𩇕江君長吐了一口氣，放下了心中的一塊大石。
𩇕𩇕「我希望你讓滔天幫以為你會將西域護鏢之事交由他們負責。唯有合作才會讓他們鬆懈，我才會有機會找到他們的弱點，進而打擊他們。」
𩇕𩇕「我真想讓王明德聽到你說的話，他所認為的溫厚大夫，心機卻比誰都深沉。真不懂這些人怎麼會笨到以為你會自願放棄神醫美名，而屈就在我身邊。」
𩇕𩇕「在他們眼裡，你是特別的。」
𩇕𩇕「你不需要因為有求於我而說出言不由衷的話。」
𩇕𩇕「也許，不盡然是我有求於你，你也有求於我。我或許能讓你的眼睛重見光明。」江君看著他的眼睛，試探地說。
𩇕𩇕自己需要一點能和他抗衡的籌碼。
𩇕𩇕「誰告訴你我想看見的！這個地方沒有什麼人值得我恢復光明。」恭成人大吼一聲，臉上溫和表情再度消失無蹤。
𩇕𩇕恭成人的喜怒無常讓江君有些訝異，他卻聰明的不再接口。
𩇕𩇕「打開門，讓王明德進來把行李拿出去。」恭成人粗聲命令道，自顧自地走到榻邊坐下。
𩇕𩇕江君不可思議地看著他，他辨方位的能力讓人咋舌，不需要人扶持就可以在室內穿梭自如。
𩇕𩇕「還愣著做什麼？等著幫我收屍嗎？去叫王明德進來！」恭成人的一聲低喝，讓江君快步走到門邊，拉開了門。
𩇕𩇕「明德兄，恭莊主讓你起來。」他扶起仍跪在地上的王明德。「他答應了。」
𩇕𩇕「莊主，你真的答應了嗎？」王明德手扶著門扉，不確定地問道，驚喜地咧著嘴大笑。
𩇕𩇕「少廢話，還不快去拿行李！至於你，」恭成人的臉難確地轉向江君的方向，「你替我倒杯茶來。」
𩇕𩇕王明德臉上揚起一個更燦爛的笑容。看來莊主真的答應讓江大夫留在他身邊了。
𩇕𩇕莊主不喝外人倒的茶！第四章
𩇕𩇕沐浴後的江君，一手提著燈籠，一手拿著衣物，正打算走回房間。
𩇕𩇕此處是恭成人在長安第二處別業——愉園。如果恭成人想要在世人面前展露財富的話，那麼這幾處豪門巨宅的確夠讓人側目了。
𩇕𩇕恭成人這幾日在長安談的生意，全是關於西域新進的幾批香料、織錦、珠食、玉器。按常理來說，恭莊並不需要在長安城建上兩座別業。恭成人只是為了要擺高姿態，讓那些有意與他合作的人先感到恭莊壓人的財勢罷了。
𩇕𩇕江君轉了個彎，繞過一個小水塘。基本上，這兩處別業裡的佈置都如出一轍，恭成人的房間更是容不得任何一點不同。難怪他在青龍山莊的房間裡能行動自如，那房間的擺設和恭莊的臥房一模一樣。
𩇕𩇕「沒事種這麼一大片竹林做什麼？」他自言自語地走過那一大叢風吹過便傳出哀鳴悲泣的綠竹。林。
𩇕𩇕愉園之歡愉何在？這地方只讓人備覺陰氣森森罷了。
𩇕𩇕江君走上長廊時，王明德迎面跑了過來。
第四章
沐浴後的江君，一手提著燈籠，一手拿著衣物，正打算走回房間。
此處是恭慶位在長安第二處別業——愉園。如果恭成人想要在世人面前展露財富的話，那麼這幾處豪門巨宅的確夠讓人側目了。
恭成人這幾日在長安談的生意，全是關於西域新進的幾批香料、織錦、珠食、玉器。按常理來說，恭莊並不需要在長安城建上兩座別業。恭成人只是為了要擺高姿態，讓那些有意與他合作的人先感到恭莊壓人的財勢罷了。
江君轉了個彎，繞過一個小水塘。基本上，這兩處別業裡的佈置都如出一轍，恭成人的房間更是容不得任何一點不同。難怪他在青龍山莊的房間裡能行動自如，那房間的擺設和恭慶的臥房一模一樣。
「沒事種這麼一大片竹林做什麼？」他自言自語地走過那一大叢風吹過便傳出哀鳴悲泣的綠竹。林。
愉園之歡愉何在？這地方只讓人備覺陰氣森森罷了。
江君走上長廊時，王明德迎面跑了過來。
「江……啊啾！」王明德才開口，就打了個大噴嚏。
「怎麼了？你也染上風寒了嗎？手伸出來讓我把把脈。」
這幾日天氣時熱時冷，他們一行十多人裡已經病倒了四、五個。
王明德不假思索地把手遞給他，看著江君低頭用指腹壓住他的脈搏。
大夫就是大夫，那手指頭多纖細啊！像個姑娘似的。王明德在心裡想著。
「的確是受了寒，不過主要原因是你上回的咳嗽還沒有完全痊癒的緣故。回去就用原來的藥材，加長熬煮的時間，濃濃地喝個幾碗，就會沒事了。」江君笑著搖搖頭，笑聲顯得頗為愉快。「你們幾個是不是又在外頭涼亭下棋了？」
「全給你猜對了。這幾天不趕路，大伙總得找些休閒嘛！莊主休息時，我們也休息。對了……咳咳！」王明德輕咳幾聲之後，吞吞吐吐地說：
「呃，江大夫我有一事相求……不知你願不願意？」
「直說無妨。」江君蹙了下眉，有預感即將聽到的不會是什麼好事。
「我是想……能不能麻煩你這幾天睡在莊主臥室裡的那個小睡室。我染上風寒，總不好傳染給莊主。」王明德帶著鼻音的聲音聽來確實是不大舒服。
「這……」江君向來平靜的臉龐此時全是猶豫不決的神色；兩道修眉微微地皺起。「我現在住在莊主右邊的房間，莊主有事可以馬上叫我，這樣難道不成嗎？還是我的房間先讓給你睡，我到書房去休息。」
王明德搐搖手，「不成、不成。莊主經常在半夜醒來，萬一醒來找不著人或是發生了什麼事，他的眼睛又看不見，那是很危險的。我知道這有些委屈你，但是你知道莊主的身子不太好，萬一他也生病了，回益州的時間鐵定要延後些的。」
「而且那人一旦生病，臉色只會更難看。」江君自然而然地接口。
和他相處的時間雖然不長，但是對於恭成人陰晴不定的性子，倒是體會了不少。前天恭成人因為沒睡好而頭疼，把長安的親自管事嚇得渾身發抖，走出恭莊時雙膝還明顯地發軟。
「江大夫，你的意思是同意了？」王明德的精神為之一振。
「不能找別人嗎？」江君為難地問，並不掩飾自己對這差事的排斥。「我是很想幫你，但我實在不習慣和別人共居一室。」
「如果能找別人，我就不會麻煩你了。你是聰明人，怎麼會不知道莊主的個性。他不習慣讓陌生人待在身邊，我服侍了他十多年，這回到長安他才帶著我同行。其餘的那些人，莊主一向是不聞不問的。」
「既然如此，我也不會是個例外。」
「不一樣，江大夫當然和我們不一樣。」王明德連忙說道。「我看過莊主聽你唸書時的神情，莊主喜歡你，大家都這麼認為的。」
江君心口一揪。這代表了什麼呢？和別人不一樣，又是何種不一樣呢？
但他依然沉默著，並未對王明德所言之事說出任何評語。
「你知不知道前一陣子，我猛咳嗽還住在莊主房間，大伙有多害怕莊主被我傳染。兩年前，我生了一場病，結果莊主不吃其他人端來的東西，瘦了好大一圈哩！不信的話，你可以去問其他人。」王明德開始用往事來說服江君。「所以莊主的身邊一定得要是他信任的人。」
「你盥洗沐浴也在莊主房裡？」江君仍是不置可否。非到萬不得已，自己實在是不愛與他人共居一室。
「怎麼可能！莊主不喜歡有人打擾他沐浴，我都是自個兒找時間到浴間去的。」王明德的聲調近乎哀求，「江大夫，你就答應吧。」
「你和莊主說過了嗎？」恭成人並不是個習慣改變的人。
「說過了！說過了！他不反對。」王明德點頭如搗蒜，活像要把腦袋點掉一樣。
正因為莊主沒有發火，他才敢向江大夫開口啊！
恭成人不反對？江君訝異地看了王明德一眼，幾番掙扎後還是說不出拒絕的話。如何拒絕一顆只為主子著想的忠心呢？原本以為自己不愛搭理人。原來只是不曾和其他人有時間培養感情罷了，自己連王明德都拒絕不了啊！
「好吧。」江君在心裡暗自歎了口氣，恭成人該慶幸上天賜給他一個王明德。
看到他點頭答應，王明德欣喜不已。大夫是個好大夫，但願他也能夠醫治莊主枯寒的心。
「那就萬事拜託了。莊主沐浴完後，不愛把頭髮擦乾，麻煩你費心注意一下。至於莊主早晨盥洗的熱水我會備妥，你只要陪莊主睡就得了。你快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