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到了什麼呢?
夢到乾爹、乾娘被亂刀砍死,夢到乾哥被火燒成一具焦黑屍體。醒來時依舊是清淚兩行,卻已經不再痛哭失聲了。
痛苦久了,竟有些麻木了。
因為怕作噩夢,因此自己向來睡得淺,但是恭成人呢?夜裡的恭成人,總顯得異常地畏寒,睡夢之中,也經常是咬著牙跟像是在趕走什麼東西似的。
恭成人也經歷過什麼不幸嗎?或者他那種與眾不同的能力讓他不能入眠呢?恭成人不曾再提過那一夜黑色陰風的事,而自己也就沒多事追問什麼,光是照顧他這兩天突如其來的高燒,就夠自己頭疼的了。
幸好他的高燒來得快、去得也急,只是身體又消瘦了一些。
不過自己也好不到哪去。江君苦笑著反覆捏推著兩眉之間的穴道,以提振精神。其實可以多睡一會兒的,恭成人向來要日上三竿後才會起床。
江君以一隻長夾挑出藥壺裡的幾味藥材,免得恭成人又有理由嫌藥太苦而拒絕喝入口。
恭成人的臉色不好,更是從不肯讓人把脈,唯一該慶幸的是他還肯喝這些補湯。
「江大夫!莊主在找你呢。」王明德大聲嚷嚷地從走廊跑過來。
「找我?是有什麼事嗎?」江君挑起眉,感到有些意外。現在才是辰時,恭成人應該還在睡夢中啊!
況且,恭成人甚少主動搭理人,只除了在處理公事,或是想知道週遭環境人事時會要旁人幫忙之外。他根本不像一個需要人陪侍在側的盲人。
「莊主沒說。不過剛才收到一本帳冊,可能是要你去幫忙查帳。」王明德拍拍他的肩膀,高興的咧嘴笑道:「還好你來了,我一向對那些數字沒有概念,常打算盤打到莊主發火,他乾脆要我念數字,他自己打算盤。」
「他打算盤?!」江君挑高一眉,恭成人隨時都在給人驚奇。
「而且打得很快,也從未出過錯。要不是眼睛有問題,我敢說再沒有人比莊主更適合稱為天之驕子的。」稱讚完主子後,王明德看著江君略顯憔悴的臉孔,擔心地問:「江大夫,你還好吧!我看你一副眼睛睜不開、睡不飽的樣子、你還是去休息吧,莊主那邊就由我去負責好了。我想莊主不介意偶爾忍受一下我這笨手粗腳的人吧。」
「還是我去吧,我這個恭莊管事可不是掛名用的。對了,你也不用老是那麼客氣,不是老早就要你叫我江君了嗎?」
「叫大夫比較順口啊!大伙生病不舒服全要靠你看診,我當然要客氣一點。況且連那些長老都稱呼你一聲江大夫,我怎麼可以亂來呢。」王明德理所當然地說。
「我不要惹莊主發怒就萬幸了。」江君笑著說。
「不是!肯定不是!莊主今天一起床就找你,知道是我在旁邊時還愣了一下。你快去莊主那裡吧。」王明德老實地說出心裡的話:「他早膳根本連動都沒動,看來脾氣不大好,你別放把他的脾氣放在心上。莊主看起來冷傲,對自己人卻是照顧有加,你忍一忍也就過去了。」
「不用忍,知道他一年到頭都是那脾氣就好了。」江君笑著拿塊厚布握住藥罐的把柄,站起身離開庭院。
王明德看著江君灰色的紊面長衫消失在視線之中。這江大夫其實是很耐看的謙謙君子。而且他從沒見過哪個人敢像江大夫一樣對莊主直言的。
他呵呵地笑出聲來,這下子心裡的重擔可以放下了,至少莊主生氣時有個人敢上前說話了。
恭莊裡誰都知道莊主對江大夫是另眼相待的。還記得他風寒痊癒的那一天,還傻得要搬回莊主的房間,莊主卻淡淡地丟了一句話:「讓江君留下。」
感謝上天派來了江大夫!王明德在心中想著。
* * *
至今仍不知道自己被恭莊人當成救星的江君沿路和幾名端著飯菜的僕役打招呼。從這些人臉上戒慎戒懼的樣子看來,不難知道恭成人今天的臉色有多不好。
他上前攔下他們,在看見餐盤上未曾動過的粥點時,不禁皺了下眉。
恭成人根本沒吃飯!
他端著藥罐,走到恭成人的房間門口,朗聲道:「莊主,我是江君。」
「進來!」冰雹似的兩個字鏗鏘地擊在門板上。
這火發得還真大。江君不以為奇地推開門,卻被他的臉色嚇了一跳。
「你的臉色很差。」形狀優美的雙唇青白得近乎沒有血氣,今兒個天氣很暖和,而恭成人的臉色卻比冬雪更加蒼白。
「不用你告訴我!」恭成人的口氣不善。
「你跑哪去了?讓人叫你過來,你還要耗上大半天。」
「廚子做的東西不合口味嗎?你早膳都沒有動過。」江君對他的話聽而未聞,走到窗邊替他拉起竹簾,他該多曬些陽光的。
「少跟我囉唆,我不想吃東西。」恭成人抿緊了雙唇,心頭翻攪著一陣陣不舒服的感覺。
「那先把這碗藥喝了吧。」江君拿著方才用忘憂草煮成的藥茶放到恭成人手邊。這茶對他的失眠亦有好處。
「你一大早不見人影,就是為了熬這個鬼茶?你的傷口就不用管了嗎?」恭成人強迫自己放慢呼吸讓心跳恢復正常。
情緒起伏過劇,他感受不到江君現在的氣息。
「你不用每次說話都這麼沖。至於我的傷,我是大夫,你忘了嗎?」江君把藥茶推到他右手前一個手掌距離的地方。
一看到恭成人不高興地要把茶推開,他立刻伸手擋住那杯即將落地的茶。
他們的默契培養得極快,江君心想,也許是因為王明德總是特意讓他們有獨處的機會。又或者自己已經習慣了照顧冷蝶、蘭若及媛媛,因此很容易便對恭成人的生活作息主動地負起安排的責任吧。
不過,外在的習慣容易弄懂,恭成人內在的心思,可就讓人無法捉摸了。如同自己不知道他為什麼要發起這一頓無明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