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有一個地方……
※ ※ ※
王力勤還沒來得及回到自己的住處,就被兩個人攔截下來。
「莊主、爹,你們怎麼還未就寢哪?」
王總管一反平日長者溫和不擺架子的態度,面色端凝肅穆,盯得王力勤也覺得事有蹊蹺,有些不解而更加恭敬地說;「爹,您老……」
「孽子!」話來說完就被王總管的暴喝打斷。「我沒你這種不忠不孝不義的兒子!」
「爹……」王力勤已猜到些端倪了,以致他的聲量益發轉小。
「不要喊我爹!」王總管因著接連的怒斥使得鐵青的臉色脹得通紅:「你怎麼會做出這等事來?你怎麼可以做出這等事來?要不是今晚我親耳聽到、親眼見到,我實在不敢相信我自己親生兒子會是個貪名求利、厚顏無恥的賣國賊。」
「你們知道了?」王力勤甚是驚訝,兩跟睜如銅鈴般大,直瞪著火冒三丈的父親和一派平靜的項昱。
「八年前……」項昱冷冷地說出三個字,王力勤倏忽變臉,滿是東窗事發的心虛。
王總管將一切看在跟裡,有種想法逐漸成形、浮現,卻是他最不願相信的。「力勤,是你與金狗串通,故意散佈假的情報,結果讓老莊主蒙上不白之冤,最後不得不自……自盡,是你嗎?是不是你?」
面對父親疾言厲色的質問,王力勤知道自己一切所作所為都被赤裸裸地揭露了,這讓他有些惱羞成怒,一不做二不休,索性自己招了。「串通金人散佈假情報的,是我;煽動義勇軍內部不和的,是我;一直監視歸雲莊有無和任何反金勢力結合的,也是我;怎麼樣?還有呢!蘇意晴和項昱反目成仇,其始作俑者,仍是我。滿意我的答案嗎?」
王總管聽了這番話之後,一掃先前的光火,整個人墜入沮喪、歉疚、慚愧的情緒當中。
王力勤倒像是講上癮似的,一發不可收拾,音調聲量之高亢招來了莊內許多人,一心豁出去的他近乎歇斯底里的表現,在夜裡格外顯得駭人。「不止這些,我現在可是堂堂四品輕車都尉,什麼項國夫、什麼項昱,我全不放在眼裡。」
一旁不知詳情的人們平素都挺服氣王力勤這個人物的,沒想到他竟然……有的驚愕、有的惋歎、也有的不屑。
「憑什麼我姓王的必須一直為你姓項的做牛做馬?我既然在歸雲山莊成不了什麼大業,自得往別處發展。本來以為項國夫死後,會有良知有眼光地讓我接管歸雲莊,沒想到他寧願將這片產業交在一個習武十二年未回的小子手上,你們說,我怎麼甘心?怎麼會甘心?我已經投注這麼多的心力……」
「你錯了!」王總管沉痛地開口。「當年老莊主確實是希望由你來接下莊務,阻止他的人,是我。」
父親之言如一響悶雷重擊,王力勤愣住了,不相信地看著父親。
「沒錯,其他的人都能證明。」他歎了口氣,語重心長地說。「孩子,你的才幹是在執行、輔佐,而不是領導啊,怎麼你就是無法認清這一點呢?」
也不知道王力勤到底聽進了沒,只見他呆滯地立在當場不發一語,原來瘋癲狂傲的神情完全斂住了。慢慢地,在眾人屏息的等待下,他囁嚅地吐出幾個宇:「項伯伯……我……」
第一次,他讓隱伏多年的內疚感明白地寫在臉上。他看著自己微顫的雙手,突然之間了悟許多過去的貪與執,這一刻,他是真正的後悔了。
王力勤頹然跪下,看著圍觀的每一張熟悉面孔,事到如今,也只有一種方法來表示他剷除罪障的決心與誠意。
他迅速地拔起插藏鞋套中的匕首往心口刺去……
「匡鐺」一聲!眼看就是血濺當場的光景卻被一粒小石子給打碎了。刀落地上,聲音在眾人神經緊繃靜默的此時特別地清脆響亮,直有震撼人心之效。
以十足勁道速度發出這粒小石的,正是──項昱。
「為……為什麼?」王力勤問,右手因適才的震盪而麻得失去知覺。
「我不認為你這樣的作為能彌補什麼、償還什麼。」項昱穩重地說:「你別忘了自己的責任,做為一個兒子、一個丈夫,和一個父親的責任。」
王力勤垂首,仔細地思索著項昱的話。
「夜深了,大家早點回去安歇吧!」項昱說罷,自己也轉身離去,眾人見狀,自是作鳥獸散。
「莊……莊主,」王力勤大聲喊。「謝……謝。」
項昱回頭看著他,明白他這短短數字包含的決心與誠懇,投以微笑和具深意的一睇,緩步離開。
這樣就好了,已經有太多人做了八年前那場陰謀的活祭,又何必在八年後再增添一人?
這件慘事該成為永遠過去的過去了。項昱仰望滿天星斗,心有慨觸地想著。
如今,唯一讓他掛在心頭不去的,只有一人了……
蘇意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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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日子是處於虛偽的和平當中,各方人馬密切注意宋、金交戰的情況,但都未有任何輕舉妄動。如果說有什麼事情能成為「熱門新聞」的,大概只有一則:歸雲莊正式宣告結束在華北的經營。
這讓許多人以各種不同的角度來討論其因。它的興起是異數,茁壯發展到呼風喚雨更是奇跡,現在突如其來的解散仍是富有爆炸性。
項昱準備應對這樣的局面已有多時,所以各店家雖受衝擊倒也未有太大損失;至於北方的牧場,他交給王力勤,不為別的,因為就能力和經驗而言,王力勤確實是最佳人選。他也安排了每個人的出路,但絕大多數的人卻表明仍要追隨項家。感動之餘,他讓這群人先行南下與項瑋會面,為將來重新起步的事業一同努力。而項昱本人也正式化明為暗,完全將心力放在抗金義軍的行動策劃中。
所有的人事,似乎都在等候時機,蓄勢待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