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唐諾開口了。
「好酒!」他頷首稱讚。雞尾酒杯的邊緣濡了層檸檬汁,搭配杯中揉合了辛辣琴酒和綠色薄荷酒的液體,一入口,滋味深刻卻又清新涼爽,很特別的口感。
哇!喜萌開心得想要拔嗓尖叫,這兩個月來,她等待的、期盼的、祝願的,無非就是這個時刻呀!
「你是小谷的徒弟?」唐諾終於正眼看她。
「嗯,也是他的大學同學。」唉,看來,他完全忘記曾經與她有過一面之緣。
「中文系?難怪了!」他恍然大悟。「我就想,除了小谷,誰會用中國詩詞來為雞尾酒命名。」
「其實這種雞尾酒原來就有個名字了,叫『藍色珊瑚礁』,也挺美的。」她回應道,滿心希望能再跟他多說點話。
唐諾搖搖頭。「我還是比較喜歡你取的名,『流光容易把人拋』,字眼漂亮,又有深意,與這雞尾酒的外表、滋味又都吻合。」
「謝謝你的稱讚。」喜萌樂得暈陶陶,彷彿喝了酒的人不是他,而是她。
「小谷實在太不夠意思了!」唐諾突然迸了句出來。「他要當兵前,曾跟我提到他的徒弟,就只強調她很努力、她很努力,結果我就直接解釋為沒有實力。」
「哈哈哈,這個嘛」喜萌摸摸鼻子,乾笑道。「其實小谷沒說錯,剛開始我真的很遜,連基本概念都沒有。畢竟,從前想都沒想過自己會站到吧檯裡面。」
嘖嘖,一想起那段學習調酒的歷程,可是比她當年面對聯考時還要拚命哪!
「你怎麼會想當調酒師?因為小谷的關係?」他好奇。
「不,不是因為小谷,我會來當調酒師,是個意外。」她知道這樣回答有點狡猾,沒錯,她是為了那「發生機率十兆分之一」的「意外」才站在這兒,但其實,答案可以說得更明確的--她想學習調酒的理由,是因為他,就是因為他。
「怎麼會到這裡?難道你不知道『墅』是?」
「知道,當然知道。」她瞭解唐諾要問的是什麼。「既然來的都是男同志,那麼我就更安全了,沒人會對一個『不合格的瑕疵品』感興趣啦!」
「不合格的瑕疵品?沒這麼誇張吧!」唐諾微微一哂,瞅著那張燦燦笑顏,覺得她挑起眉頭說話的樣子很可愛。
喜萌朝他連連眨了眨眼,故弄玄虛地壓低了音量。「就是因為缺了個最重要的部分,當然是不合格的瑕疵品啦!」
唐諾霍地明白她的意思,忍不住哈哈大笑。小谷的徒弟很有趣、很坦率,表情變得又多又快,一看就知道是個初出校門的小女生。
想到什麼,他就直接問了:「怎麼會想要給我調個『流光容易把人拋』?」
「直覺。」澄亮的眸光直對他的眼,喜萌斂起了頑皮,認真地說。「我覺得你好像滿肚子火氣、不大開心的樣子,所以調了杯辣中帶涼的雞尾酒。而且」
下面的話該不該說,她有些遲疑。
「有什麼話,你說,沒關係。」他想聽,想聽她怎麼說。
喜萌不客氣了。「既然『流光容易把人拋』,那麼凡事就別太在意。如果碰到什麼鳥事,就快快讓它遠走高飛吧,別把心頭變成籠子,關著它,情緒還跟著它一起鳥下去。」
她這番話,鳥來鳥去的,乍聽似乎粗俗了點,但偏偏字字咬得清晰、聲音脆亮鏗鏘,還能一語便道破原先他有事悶放胸臆的感覺。她的說詞,在他耳底反倒成了微風拂動的簷鈴輕響,叮叮噹噹地,悅耳極了。
看來,他得收回剛剛下的評斷。在她坦率得近乎透明的背後,應該還有更多更多思緒藏放著,就算還保留些天真,但絕不愚蠢。小谷的徒弟,絕不是簡簡單單一句「初出校門的小女生」就能說得全的。
這時,旁邊的服務生向喜萌喊了聲:「Judy,要打烊嘍!」
「哦?」唐諾瞄了眼手錶,有些惋惜。「真的快兩點了,是要打烊了。」
「你來得太晚了。」喜萌輕輕說。這句話,可是意味深深哪!
「是啊,今天來得太晚了。」他當然無法知道喜萌珍藏好幾個月的心事,只是順著眼前情況回應道。「不過,以後不會了。」
不會再來了?聽他這麼說,喜萌失望得連發聲的力氣都沒了。
瞧她的模樣,唐諾就猜得到她在想什麼了。肚裡笑意翻滾,他得強憋著不讓它爆出,好好地將他真正的意思表示清楚。「我的意思是說,以後來,我不會這麼晚到了。」
「真的嗎?那太好了!」喜萌吁了口長氣,臉上陰霾盡掃。
「謝謝你的『流光容易把人拋』,你是一個優秀的調酒師。」這句話,可真真確確是由肺腑而來。
唐諾穿好西裝外套,將公事包抓在手裡,回頭向她道別。
就在這個時候,門口突然爆出一句亮喝--
「警察臨檢!」
濃紫色的天光,籠罩了整個台北城。深秋的氣息,在凌晨時分尤其顯得涼冽。
「嗯,你表現得很鎮定,被警察問話的時候,完全不像是新來的人。」唐諾側過長身,看她將鐵門鎖上。
「那是因為理直氣壯呀,明明這裡就沒什麼,那些警察擺明是來找碴。」一想到那些警察的嘴臉,她就皺眉。「我真搞不懂,國家要他們做什麼?高高在上的吆喝態度跟地痞流氓有什麼兩樣?」
「這不稀奇,世界本來就是這麼黑暗。」唐諾見怪不怪,在法界有更多這樣的人,知法是為了肆無忌憚的犯法。
「這些我早就知道了,但真碰上這情況,還是會冒火!」她並非不解世事。
唐諾沒想到,她順口接的一句話,意外地說中了他今夜心情惡劣的原因。
他發現,事務所裡有位資深律師拿了某財團負責人的大紅包,運用法律漏洞幫助財團負責人的兒子脫罪,或許這是律師的工作,他沒話說;但更過分的是,該位律師竟然主動反咬原告,替財團負責人要求七百多萬的賠償,這種為賺黑心錢不擇手段的行為,雖然在他學生時期就常常聽說了,然而,一旦發生在自己的週遭,他還是不免在意、氣惱,甚至嚴重質疑起律師這一行,乃至於法律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