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回憶裡猛然醒覺,唐諾這才發現她的人自他眼前消失了。
這傢伙,敢情是不願認輸,逃走了?
他的問題還沒丟出,就從其他調酒師慌亂的呼喊中得到答案--
「Judy,你怎麼蹲在那裡?」
「Judy,你還好吧?」
「Judy!」
唐諾親眼看著吧檯內幾個調酒師合力支起她的身子,而她,從臉色到唇色一片慘白,他驚得立刻站起。
那一剎,唐諾覺得不只體溫驟跌到冰點,連四周空氣都凍結了。
員工休息室。
「我送你去看急診。」
「別麻煩了,不過就是胃痛嘛,我已經吃了止痛錠,很快就沒事的。」喜萌忍著胃部的抽疼,勉強說了句。
「止痛錠能當藥吃嗎?」唐諾瞇著眼看著她,神情比法官還嚴肅。「你今天是不是又沒吃晚餐了?」見她深吸口氣正要答話,他補充道:「你不必說話,點頭或搖頭就好。」他知道,她現在連說話都得費力。
喜萌點頭。她是沒吃晚餐,一加完班就趕來這裡了。
「沒吃午餐?」再問。
她搖頭,今天中午趕著定稿發打,沒時間吃午餐。
「那早餐呢?」三問。
呃,她應該要誠實,還是編個善意的謊言?因為,她發現--唐諾的表情已經越來越猙獰、越來越猙獰了
看她躊躇的模樣,不用她點頭、搖頭,他也知道答案了。
這傢伙,怎麼這麼不愛惜自己!唐諾又氣又急,肚裡咕嚕嚕地冒著痛罵她的成串字句,但視線內的她--兩手按壓著腹部,整個人癱在沙發裡,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根本讓他說不出任何責難的話,即便是一句。
「朱小豬,你很缺錢嗎?」於是,他從側面問了。
「不會。」可錢越多當然越好啦。
「你非要做兩份工作不可嗎?」
「嗯。」她瞭解唐諾的意思了,於是輕應道。
他反問:「你覺得健康重要,還是賺錢重要?」
「健康。」這她當然明白。
「朱小豬,你把這裡的工作辭了吧!」唐諾以認真的語氣提議道。
「不要。」喜萌想也不想就拒絕。
「你再這樣超支體力,總有一天會垮下去的。」
「不要。」她再次回答。
「你不要太固執。」他直挺挺地瞅著她,態度堅定。
「是你太霸道了。」她的胃雖然犯疼得厲害,但絕不讓步。
好不容易,她慢慢在調酒的工作裡找到除了「唐諾」兩個字以外的動力,譬如與「墅」裡其他調酒師間的友誼,又如創新雞尾酒的成就感,還有,像是觀察每個角落的客人她準備要開始真正喜歡這個工作哪!
咬著唇沈吟了會兒,喜萌開口對他道:「回去吧,你明天還要上班咧!」
「那你呢?」
「我等Kenny下班,最近我們發現彼此住得很近,他都讓我搭便車回去。」
莫名其妙地,唐諾心裡覺得不是滋味。「到Kenny下班,你至少還得等兩個小時,這樣吧,我先送你回去休息。」
「你要送我?」她勾起一抹虛弱的笑。「真的?」
「當然,你覺得我像在開玩笑嗎?」他不知道自己為何會不耐,好端端地,竟有股渴望能快快把她送回家,越快越好。
「那就謝謝啦。」
他的手臂籐蘿般地環扣在她的腰間,她的手臂則纏繞著他的頸項,互相依掛。是唐諾小心翼翼地護著她前行,讓她安心地將大半的重量託付出去。
因此,喜萌始終是微笑的,雖然胃部的抽痛很難受,但她知道,她又追近唐諾一步了。
「朱小豬,你家的地址」
他不是沒送她回家過,但前幾次都在永和路及中山路口讓她下車,而這回情況特殊,他有責任送她安全到家。
唐諾轉頭過去,發現她竟然蓋著他的西裝外套,就這麼睡著了!?
天哪,平常她坐Kenny的車也是這樣嗎?難道不怕對方乘機偷襲、吃豆腐?
不行不行!身為朋友,他有義務要提醒她,這樣實在太危險了!
「朱小豬」他試著輕喚。
依舊沈睡著,喜萌沒反應。
想伸手將她搖醒,但在要觸著她的剎那,唐諾不由自主地暫停了動作;望著她好不容易稍微和緩的睡容,他實在不忍心教她醒來感受疼痛。
沒辦法,唐諾只得先將車暫停路邊。
深夜時分,車來車往的還是不少,兩旁店家的霓虹燈也依舊張揚,光圈的迭次更變在她白淨的頰畔上演著,唐諾側頭凝瞅,目光竟不忍離開。
喜萌算不得一等一美女,但教人怎麼看都不嫌膩。她的人,像她的名--喜萌喜萌,每每看著她,就會覺得喜悅在不知不覺間在心底萌了芽。
密緻的睫覆合著,向來明亮的眼現正休憩中。她的鼻小巧得可愛,唇也是;聽說像她這樣上下兩瓣唇同樣厚薄,代表了情感的付出與獲得會是等量的。哦,她的眉算濃的,但不亂不散不突兀,反倒為她甜麗的臉蛋平添一股英秀之氣。
僵在半空的手終於還是往她那兒拂去,輕輕為她撥開幾綹自耳後滑落的長髮,唐諾心想,在這裡待下去也不是辦法。瞥見她的皮包在後座,這樣吧,看看有沒地址或聯絡電話的,他聽她說過,她和大學同學分租一層樓。
這不是他刻意探挖隱私,是萬不得已的手段哪!
他找到她的皮夾,打開,卻被放置其中的東西震懾到了。
是張名片,上頭的名字他很熟悉,電話、地址、服務公司等,他也很熟悉。
那張名片,不是別人的,就是他的。
可是,他不明白--
第一,他給過她名片嗎?
第二,他的名片有珍貴到必須護貝處理,並放在皮夾內最醒目的地方嗎?
她的睡顏就在他的眼底,唐諾真的不明白,只能確定胸口的急急聲響,成了車內最鏗鏘的樂音。
怦怦、怦怦、怦怦怦!
怦怦、怦怦、怦怦怦!
「咦?我怎麼會在這裡?」
喜萌一睜開眼,發現自己正躺在家裡的被窩中,先是覺得很安心,後是詫訝得差點跳起。昨天她在「墅」鬧起胃疼,然後她上了唐諾的車,然後然後然後她就想不起然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