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應該沒那麼不自在了,嗯?」他知道,適才她答應得並不情願。
「唔。」
「很舒服喔?」
「唔。」放鬆的感覺讓她只輕輕應,不想多言。
則堯明白,微微笑了。知道她能開始享受他的按摩,有股喜悅自心底湧了出來,咕嚕咕嚕地,像冒泡泡似的;再隨血液流散到四肢百骸,整個人就輕飄飄了起來。
咳,莫名其妙呀,他明明是施力者,怎麼也有受人按摩的快感?
就在這時,金光如箭鏃,忽自海面那頭射來——
「嘿,太陽出來了!」
他的輕喊,喚她睜開了眼,過度強烈的光線卻教她猛地別開了頭。
「喏,這給你。」則堯立刻遞了張深色的玻璃紙給她。「透過它去看太陽,就不會傷眼了。」
「謝謝。」
重新對向光源,芳岳震懾得說不出話,她從沒想過,透過一張深色玻璃紙就能這麼清楚地看到太陽在天際畫出半弧軌跡,在那瞬間,遙遙幾光年的距離似乎僅僅剩下數尺,平素高不可攀的光體,如今就在眼前而已。
原始的無名感動,在她胸臆間輕輕怦動著……
然而,很快地,當太陽進駐天空,便和尋常沒什麼不同了。
「啊,就這樣?沒了?」他們等了這麼久,美景只這麼一剎?!
看她露了失望神色,則堯輕輕拍了拍她的肩。「時間雖然很短暫,不過真的很美,不是嗎?絕對能讓你一輩子都記得的。」
「聽你的口氣,好像看過不少次日出?」芳岳回頭瞅他。
「唔,是看過不少次。」他點點頭,而後補充。「但在台灣,這是頭一回。聽說阿里山也適合看日出?有機會的話,我也想上阿里山看日出。」
她覺得奇怪。「我覺得你不像大提琴家,反倒像是那種風景攝影師之類的。」
「怎麼說?」
「好像一天到晚都在外面旅行的樣子。」她總覺得Yang的形象離他有些遙遠。
「你……你都不用練琴的嗎?」
「練是要練,但沒人規定除了練琴就不能有其他生活吧?!」他雙肩隨意一聳。
看來,他的生活比那些書面報導的要豐富多了。當芳岳還想進一步瞭解時,偏偏,手機不解風情地鈴鈴作響。
「我是杜芳岳。」她接了來電。「……好,我現在就回去。」
他不曉得手機裡傳來什麼樣的訊息,但她收線前的最後一句,他聽得很清楚。
「你要回台北,現在?」
「嗯,台北出了點事,不得不回去。」她保持冷靜。
他卻皺起了眉。「沒辦法找別人先幫忙解決?」
芳岳輕輕揚唇。「誰教我天生勞祿命哪!」
「工作?」莫名地,他想知道,想問清楚。
「不是,是家裡的事。」如果是工作,她應該會笑得開懷吧,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力持沉穩。
「真的沒辦法留下?」則堯索性直接說了。「我很希望未來的旅行裡,能有你這個夥伴。」
「不嫌我老想到工作,會壞了你的度假心情?」發覺自己的臉頰熱燙了起來,她連忙擺出大方的笑容以為掩飾。
「我說過,那是代表我這個夥伴不夠盡責。」他笑了。
想起兩人初見面不過才是昨天的事,如今道別,卻好像已經彼此相伴了好久、好久,不捨的情緒在他心底微微泛著酸。
芳岳忽地瞇眼,板起了表情,很認真地跟他說:「我是不得不回去,所以請你務必小心自身的安全,不只為你自己,也是為我、為都鐸。可以嗎?」
「這個我知道,不只為我,也是為你。」則堯朗朗道,同時大手向她伸去,就在她發頂輕輕壓下,含笑地加了解釋:「但……旅行不是工作,所以跟都鐸無關,我不為都鐸。」
灼熱的視線、溫暖的話語,還有親密的動作,面對他,她越來越覺得不自在,向來穩如磐石的心版,似乎出現了鬆解的滋滋聲響,細微,卻無法忽略。
「怎麼了?你看起來好嚴肅。」見芳岳沒有表情地發著怔,他喚了聲。
「哦,沒,沒什麼啦。」如夢初醒,為了撇開尷尬,她飛快轉個話題,綻笑睞向他。「對了,還沒請教,閣下是否願意送我到車站?」
「那有什麼問題!」
※ ※ ※
她揉揉眉頭,順勢拂開垂在額前的一緇髮絲,整個人深深浸在疲憊裡,但此刻她還得撐著,不能休息,更不能倒下。
「已經三天了,你說,茵茵怎麼還不回來?怎麼還不回來?」枯瘦的五指緊緊扣著她的腕不放,狂亂的兩眼直直瞪著她,梁韻嫻逼問。「你說、你說,她為什麼還不回來?」
「別急別急,茵茵很快就會回來了,你睡一覺,明天早上就能見到茵茵了。」
深吸口氣,芳岳不斷輕拍著她的肩背。
「可是……她……」指力收緊,聲調拔高,梁韻嫻的表情又驚又恐。「你說,茵茵會不會不回來了?就跟她爸爸一樣不回來了,丟下我,就不回來了……丟下我就不回來了……」說到最後,嗓音尖銳的逼問成了沈慟黯然的低喃。
「梁阿姨,你放心,茵茵一定會回來的。」
就在這時,有人推了房門進來——
卻是舒繞珍。「芳姊,你去休息吧,這邊我來顧著。」
她的手還被梁阿姨緊緊抓著,放下開。「沒關係,我自己來就可以。」向繞珍微微一笑,這好意,她只能心領了。
「你這樣怎麼行,會累垮自己的。」繞珍搖搖頭,眼神往梁韻嫻一瞟,為芳岳深感不值。「她根本只想著她的女兒,芳姊,你何必這樣?她歇斯底里、神智不清的時候纏著你,可是她清醒的時候呢?哼,只會拿你的錢!」
芳岳沉下了臉。「繞珍,你別再說了。」
「我忍著不說已經很久了!」緊握的拳頭提在胸口,繞珍一臉忿然。「芳姊,從我認識你到現在,你一直供養她和她女兒的生活。幾年了?你算過幾年了嗎?結果呢,她們有心懷感激嗎?或者曾經為你設想過什麼嗎?做媽的,一通電話把你從花蓮叫回來,哭天喊地跟你討女兒;做女兒的,自己不照顧好媽媽,成天只曉得往外跑。哼,這算什麼?她們要欺負人,也不是這樣欺負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