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來。」冰珀憎惡自己這種稱得上是「軟弱」的想法,卻還是這麼說了。
項暐由衷地綻開了笑,將揣在懷裡的饅頭遞給她,冰珀雙手束在一塊兒,只得捧著個饅頭細細啃嚼。
地牢裡靜悄悄地,他們倆保持各自的緘默。
雖然他頎長的身子在裡頭的確委屈了些,但比起身在「慶功宴」來,項暐心裡真的踏實安詳多了。
而冰珀,手捧著饅頭,一口一口慢慢嚼食。面對這樣的自己,她能求的,只有捧好自己的心;饅頭不小心落地可以拾起、可以丟棄,但是心呢?一個跌墜,可能就是永生永世的萬劫不復呀!
※ ※ ※
「統領,附近的地形都勘察過了。」
「統領,守衛的配置都已經確定了。」
「很好!」萬其薩壓低聲音說。「天將破曉的時候展開行動,我們必須一舉成功。」
「是!」
萬其薩隱身在草叢裡,心心唸唸惦著的,是冰珀的生死;從妙華寺這邊的戍衛交談中,他得知岳家軍擒住了帝女,正大肆舉辦慶功宴。
冰珀冰珀,你一定要平安無事呀,他暗暗祈天。
一抹雲輕悄悄地掠過,像為月兒罩上層薄紗似地,而他的殷殷系念,也不由自主地覆上了憂惶──
※ ※ ※
「冰珀……」項暐輕輕喚她,覺得不大對勁,雖然地牢內空間狹窄,碰觸在所難免,但以她的個性,不會任由自己倚靠他的臂膀才是。
她沒有回答。
不對,事有蹊蹺!
項暐輕輕扳過她的身子,發現她根本無力抬頭看他,只能斜斜低垂著螓首,聽憑長髮從臉邊削下,遮蓋住大半容顏。
「冰珀……」他這次微微使上力搖了搖她的身子。
「唔……」她的回應是模糊難辨的呻吟。
項暐連忙伸手輕輕拍打她的臉頰,試圖叫醒她。熱燒的膚觸和濕冷的汗水交雜,清楚地告訴他一件事實──她染上風寒了!
這個認知一閃過,後果的推演像潮湧般逐次迸發:這下子,她能夠平安獲釋的機會必然因此大為降低,倘若岳家軍這裡臨時改變計劃,或是萬其薩那邊成功救出王爺的話,那麼要想保住她的命,難!
她之所以甘心被擒,一定是對自己能夠脫逃有著相當的把握,否則不會冒這麼大的危險;事實上,就他所知道的冰珀,確實有這份能耐──尋常的武者在毫無陣式與射手佈置的情況下,根本攔不了她,即使手束腳縛。
可是……現在……
項暐仔細地凝視著她,冷汗不斷從她額際掙出,緊閉著的雙眼不安地微微動著,還有雪頰上不自然的駝紅……
現在,他真的不確定!
現在,他能確定的只有自己的執念──冰珀,絕不能死!
於是項暐做出了決定……
※ ※ ※
初曉的天幕是既乾淨又紛雜的。襯底的藍,乾淨得近乎透明;綴繡的雲彩,卻是繽紛得宛若競艷春華。然而,對今天的臥龍嶺來說,曉來──將不只是一日的開始,更是許多事件的揭起。
「當家當家,不好了!妖女不見了!」
昨夜酒足飯飽後倒頭就睡的眾人,被守衛一連串的急呼給吵醒;揉揉眼睛、伸伸懶腰,對這個消息還沒聽進耳內。
「什麼事?」初醒的岳騰晃了晃腦袋,神智還不是很清楚;昨晚,酒真的喝太多了!
「當家!」那守衛衣發凌亂,顯然也是剛剛才甦醒不久,一發現這個事實就慌慌張張趕來報告。「地牢裡的妖女不見了!」
「怎麼會?」岳騰這下思考完全清楚了,提高音量問道。
原本那些還在磨磨蹭蹭的人,聽到當家的這麼一斥,殘存的昏沉感也都立時消逸。
「我也不知道!」守衛戰戰兢兢地答。
一句「不知道」是事實,卻也會是最糟糕的答案!
「顧兄弟,你……」正當岳騰要繼續詢問情況的時候,眾人的驚呼奪走了他的注意。
「當……當家的……」姓顧的漢子踉蹌走來,按著左下腹的指間不斷湧出駭人的鮮血,勉力地說出一字一句。「當……家的……」
「顧兄弟,你怎麼……」岳騰連忙幾個大踏步上前,一把扶住他搖搖欲墜的身體。「是妙華寺生變?」
「嗯……」他臉部肌肉微微抽搐,看來傷勢不輕。「今……今早,妙華寺受到一隊不明人馬襲擊,完……完顏泰那狗賊被……被救走了……」
他們連最後的籌碼也無法掌握了嗎?
岳騰面色凝重,接著問:「駐守在妙華寺的弟兄呢?情況如何?」
「死的死,傷的傷。」姓顧的漢子回答,話裡是無盡的哀傷。「他……他們要我回來告訴當家的,請當……當家的先撤退。」他頓了頓,忍著肉體上和精神上的極度痛楚,哽咽地繼續說:「他們說,十八年後又會是好……好……好漢一條,只盼能……能再為當家的效力。」
言下之意,是他們會奮戰到──死!
岳騰和其他人全都頹然不語,低垂著頭,默默為他們戰死的弟兄哀悼著。
「當家的,眾……眾……眾弟兄,趕快撤退吧。」忍著拋棄戰友回來的愧疚,為的並不是要看這種場面;他提起氣,一鼓作氣吐盡心中的話:「你們不能讓他們白白犧牲!你們要留著有用的身軀為我們復仇,為國家盡忠!」
說完,他抽出藏袖的匕首,往自己的傷口猛力一刺。
「顧兄弟……」沒人料到他會有自裁的舉動,待要相救,已是太遲。
「大……大……大家……保……」最後一個「重」字還來不及說出口,他已無力倒在岳騰懷裡。
這個刺激如當頭棒喝,痛心疾首之餘,岳騰沉重地下了指示:「眾位兄弟,退!」
有朝一日,他們會討回這筆血債的!
絕對會的!
※ ※ ※
頭疼痛難當,全身筋骨酸疼無力,冰珀覺得整個人陷入了徹底的虛弱裡。
這一路來,她不是完全沒有知覺,隱隱約約,她感覺到似乎有人將她帶離那個窄隘的土牢,似乎有人在她身上加覆了衣物,似乎有人將水強灌進她的口中,似乎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