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當初的預感果然應驗了。他緊緊盯著她,聲音微微顫著,自己卻無力去分辨成因是生氣還是擔憂。「是為了那個小子嗎?」
冰珀但笑不語,笑得很淡,淡得只是瞬間勾挑起唇角便又隱去。然而,萬其薩清楚地知道,那是她的笑,打從心裡泛起的笑,很輕,卻美得令人動心失魂……這讓他心痛。
「非得要你一死?」他痛心疾首地問。如果能夠,他願意放棄所有,來換取她的生命。
「你知道義父的性子,他會怎麼做,你比我還瞭解。」
這下子,輪到他無言以對了;王爺生平最痛恨遭人背叛,冰珀這回確是犯到大忌了。
許久以後,他才困難地說:「不肯試試?」
「求情,只會讓自己死得更難看、更沒尊嚴。」她永遠忘不了那團血肉相雜的「東西」當頭淋下的悚慄,之後,她整整用了三個時辰不斷反覆地搓洗頭髮。
冰珀頓了頓,稍稍放柔了臉部的線條,每回想到項暐,她便不自覺地漾出難見的溫暖。她繼續說道:「況且,我不想他被我連累。」
這才是主因吧?萬其薩心裡苦苦地想,這個事實已在他的心間烙下深刻的鏤痕;終於,他將壓抑在胸臆的所有情緒,化成重重一歎。「好吧!那……那就由著你吧!」
那就由著她吧……
※ ※ ※
思定之後,項暐立刻出了城門,就要往牙雪山去;沒多久,他就發現自已被人盯上了。
「朋友,有事就現面一談吧!」這種蒼蠅似的跟蹤,他覺得對彼此來說都太辛苦了。
「姓項的,我們是來為死去的弟兄報仇的!」
「你護著妖女,勾結外人,絕不能留你這種不忠不義的人活在世上!」是岳家軍的人。
面對這些指控,項暐沒有愀然變色,也沒有勃然動怒;確實,應該跟他們把話交代清楚。
「我想和你們當家見個面,可否煩請兩位大哥引見?」相較於那兩人渾身散著的戾氣,項暐顯得態度有禮、語氣平和多了。
伸手不打笑臉人,況且……他們本是想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如今被揪了出來,才不得不正面與他對上,否則,稍稍懂得愛惜生命的人都不會選擇這種必死無疑的舉措。
「好吧,你跟我們來。」兩人對看一眼,有了默契;至少,在自己的地盤,人多可為恃。
再次來到岳家軍的根據地,氣氛是迥然不同了,還是一樣嗅得出不友善,然而更多了憤恨殺氣。
「項暐,你有個忠義雙全的兄長,但是,你的行徑卻教我徹底鄙棄!」岳騰瞠視著他,厲聲道。
項暐還是保持不慍不火的溫煦,微笑著問:「哦?我做出什麼對不起岳家軍的事嗎?」
「你還想自欺欺人嗎?你私放了那個妖女,難道不是?」
「人是我放的。」他答得坦然,隨即又反問回去。「但是,這有危害到你或是岳家軍的其他人嗎?」
這……確實沒有……妙華寺眾兄弟的殉忠,與他放人一事確實沒有關聯。
項暐端凝起神色,條分縷析地朗磬說出自己對整件事的觀感。「秦楚之分,在秦為秦,在楚為楚;今天,倘若你身為金人,你們又會如何做?」
「但是,說是這麼說,豈能輕易就原諒他們。」
「我並沒有強要你們原諒他們,但我必須表明自己對這件事的態度。」他隱含著精銳的眼光,從岳家軍每個成員臉上逐一掃過。「會進神宮,並非為了替你們打探情報;會救史兄弟出來,是不願明知消息、見死不救。對於雙方,我盡量做到問心無愧,不濫傷人命。」
「我明白了。」岳騰沉吟了許久,才又開口,語氣倒是比先前和緩許多。「項兄弟,只能說咱們道不同不相為謀。」心平氣和地思考過之後,他能接受項暐這樣的想法。
「既然已經談開來了,請容在下斗膽地說一句話。」項暐抱拳一揖。
「請。」
「對於神宮那個婢女的死,項某一直覺得很遺憾;我想,最好不要牽連無辜的人捲入這場紛爭。」言外之意就是對於岳家軍這件事情的做法,他無法苟同。
「嗯。」岳騰瞭解他的意思,而後,微笑問道:「那麼,項兄弟,你要回蘇州了嗎?」
「不……」當項暐說出這個回答時,一雙藏悲匿憂的清澈眸子,輕悄悄地蓮浮上了心頭,而他的思緒,則蕩悠悠地飛到了寒水神宮……
※ ※ ※
寒水神宮的祭典!
她站在高高的祭台上,檀口折彎起的微笑一如過去,完美而無可挑剔,帶著不沾染凡塵的清逸。
「措崗瑪、措秀瑪!措崗瑪、措秀瑪!」她口中喃喃念著神訣,明亮清越的嗓音迴響在宮殿裡,自有一股蠱惑人心的誘力。
按著往常的步驟進行,她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了,但是,從來沒有一次祭典能讓她這麼平心靜氣地看待最後的獻祭。
在祭台後方觀看的他手輕拍鬚髯,微微笑了,得意地睥睨著這些無知的百姓,享受掌握全盤的快感。
這證明當初他的想法是正確的──不直接用強硬的武力來征服控制,而是利用宗教信仰慢慢地收攏人心!
瞅了一眼祭台上的她,那是他一手栽培出來的。雖說早就開始進行訓練下一位接手人選,但無疑地,她做得很好!
只可惜……他不能容忍背叛!
眼看鍾情的人就要在面前結束自己的性命,想阻攔卻無法出手,合該是怎麼樣的滋味兒?
他粗獷剛厲的臉上,沒有太明顯的情緒表露,但是繃得過硬的線條,卻暗暗透出內心的情潮激盪是如何被強力壓抑著。
為了防範侵擾而在外固守衛的他,只能遙遙望著高台上的她,一步步地接近死亡;而他知道,隨著接下來的情形,他的生命也將有某個部分隨之永遠消失!
玉樹臨風的頎長身子,暗藏在離祭台不遠、少人注意的角落。目光斜斜地往上射過去,瞧見的剛好是她的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