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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廳之上,樊汝胤坐正中主位,為客的練如灩及聶颯則就座於下。
沒多久,昏迷中的羅緋衣被一群人半攙半扶地帶到大廳,而後像卸貨一樣隨意放在廳中央。
「她是我們家的緋衣小姐。沒錯。」羅家家僕不敢靠近這素來邪門兒的大小姐,隔得大老遠指認道。
「嗯。」練如灩點點頭,手一指,向著被人帶出、依舊覆著喜帕的新娘,繼續詢問。「那她呢?今天,不是你們羅家小姐出閣的日子麼?」
「大小姐前一次出嫁失蹤後,就再沒回過羅家;這次婚禮,是樊老爺這邊差人通知的,我家老爺這才派咱們送些薄禮,祝賀大小姐終於回來完婚。」
「嗯。」練如灩還是沉穩地點點頭,未置任何評論,心底自有計較。
「是誰派你來的?這些話,是誰教你說的?」這時,新郎倌樊至剛卻搶了幾步,一把揪住家僕的襟口,語出凶狠威脅。「你說她是羅緋衣,憑證在哪裡?沒有憑證就不要亂放話!」
「剛兒,你放手。」樊汝胤見兒子如此衝動,連忙喝阻,轉頭又問自己的部屬。「這位姑娘是在哪兒發現的?」
「呢……」他微低著頭,好半晌才困難地開口回答:「是在玄鷹堂送來的賀禮裡。」
「哦?」樊汝胤挑高了眉,將視線轉投在聶颯身上。
「我不清楚她怎麼會在禮箱裡。」唇邊浮起冷冷一笑,聶颯淡淡地說。
「我就知道是你搞的鬼!從一開始,我就知道是你搞的鬼!羅緋衣是你劫走的,對不對?」聶颯的話才說完,樊至剛立刻跳了出來,指著聶颯就是一陣狂哮;黃湯下肚後,雙眼脹得通紅,更顯得凶狠。
「剛兒!」話已經說到盡頭,樊汝胤是來不及阻止了,心底自是有些氣折,面子上卻仍需挺撐著。「你們全都下去吧,這裡我們幾位堂主自會商量。」
就在眾人紛紛離殿、場面紛亂的同時,一道身形驟起,迅若電馳雷掣,旋即歸回原處——原本臥倒在廳中央的羅緋衣,此刻則被聶颯摟在懷裡!
「聶颯,你……」練如灩不解地看著聶颯,英秀的眉微微一蹙。
聶颯沒有立刻回答,只是用飽含深意的銳利目光,緊緊鎖住樊汝胤的眼,突然,他笑了,俊容卻因此更顯沉冷。
「聶小子,你笑什麼?」既然廳中只剩這幾人,樊至剛也就不客氣了。
「我笑有人機關算盡,反倒將了自己的軍。」他攤開右手,裡頭躺著一根細若髮絲的銀針。「下了迷藥不放心,現在還要置她於死地麼?」
練如灩只消一眼,便瞭然於胸。赤梟銀針索命魂,那東西雖細小,但能殺人於頃刻,且人骨不見痕,是樊汝胤的獨門絕活兒。
「殺她,是想滅口麼?」她瞅了樊汝胤一眼,身子同時翩然躍起,出手掀了新娘的喜帕。
只見那方繡著寫鳳的紅色帕子緩緩飄下——自那張臉孔,雖具沉魚落雁之姿,卻與聶颯懷中的羅緋衣截然不同。
「你是誰?」她直接盤問。
「我……我是羅……羅……」原本就已經心顫不已,如今突然見了光,被人直接審問,那新娘嚇得根本說不出話。
「練如灩,這裡是赤梟堂,不是總殿,犯不著拿你青鷗堂主的氣勢壓人。」
「剛兒,你給我下去!」
「爹,為什麼?」樊至剛自認沒錯,依舊大聲嚷嚷。「依孩兒看,根本是練如灩和聶颯這對師姐弟聯手陷害咱們!」
聶颯依舊微微揚著冷薄的唇,沒有加入辯論,樊汝胤這一局,算是完完全全敗了。
「這針若真要了羅緋衣的命,可就死無對證了。」對於樊至剛的挑釁,練如灩亦不在意,逕自向樊汝胤撂下先禮後兵的預告。「看來,要查羅緋衣這件事,青鷗堂勢必不輕鬆了,日後若有得罪之處,如灩在這裡先請樊叔原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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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不對!我中計了!」
當客人散盡、聶颯離開、羅緋衣被練如灩送返羅家,赤裊堂這才重歸平靜。此時此刻,樊汝胤細思今兒個發生的種種,乍然發現自己上了聶颯的惡當。
沒錯,是聶颯!
這場連環計的主謀者,不會是別人,肯定是他——聶颯,不會錯的!
是聶颯把他逼到不得不用假婚札來平息謠言的絕境,又在婚宴即將結束、如意算盤近乎圓滿之際,赫然在眾人面前以騷動的方式亮出羅緋衣,亂了場面,也亂了他的心思。
安排這場婚禮的用意是為了平息謠言,自然希望弄假成真,所以,當真正的羅緋衣突然出現、而練如灩一心要查新娘真偽時,他的第一直覺即是要除去真正的羅緋衣。
他一心念著新娘真假的問題,整個局勢也朝著這個方向走,完全沒想到這會是聶颯的計中計;聶颯早就設好了陷阱,等他自個兒往裡跳。
如今,舉行這場婚禮的初衷,勢必被青鷗解釋成「嫁禍玄鷹」。不管之前的流言與事實究竟如何,發銀針要殺羅緋衣的,是他;這個動作,無疑使「赤梟嫁禍玄鷹」的流言得到具體確認。
是聶颯讓他親手將自己推人圈套,而且有口難辯。有冤難申。
他,如何能解釋「發針」是被設計後的舉措?有誰會相信這個沒有思路可循的理由——衝動?
「今天,總算見識到你的可怕了,聶颯。」樊汝胤哺哺地說,表情凝重。
夜沉得很,這種靜謐,竟讓向來沉穩的他不由自主地微微顫抖。
謀略深遠,其實並不可怕,真正讓人打從心底寒起來的,是能將人性摸得通透又配合局勢、運用自如的,就像——聶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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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天,對她開了一個好大的玩笑!
羅緋衣靜靜倚著窗根,半個身子曝在透窗的夕暉下,就這麼沉思著……
還記得,當她神智清醒後,發現自己躺在十多年來熟悉的房間裡,心底的詫訝漲得有多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