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白日綠到天盡頭的草原,一旦入了夜,就剩下無邊無際的黑暗,管它東南西北、上下左右,全都一樣。垚冰環顧四周後,再悄悄覷了覷身旁的小姑娘,赫!那張小臉又繃了起來,虧他剛剛還想讚她笑得明媚咧!
回不去,不就代表了必須和這偷羊賊在外頭一起過夜?只怕,回去以後又少不得一頓閒話了……
初雲深吸了兩口,緊緊繃著小臉,圓睜的眸子追瞪著那罪魁禍首不放,直到那股怨怒交雜的氣再忍不住,終於冷冷迸了出來——「都、是、你、啦!」
※ ※ ※
沒想到竟然一、兩片腿肉就打發了她!「姑娘,你不多吃一點兒嗎?」
「你當我是要上祭壇的神羊麼?」雖然事實證明這小賊的烤羊本事比偷羊更高,但她實在難有好臉色。「誰塞得下這麼多東西啊?」
見小姑娘氣難平,他不以為意,逕自擺著笑臉,「我瞧你身子骨瘦,多吃點肉總是好的!」
「哼!」鼻腔裡湊出輕蔑的冷哼,他的話讓她想到了前些時候發生的事,「你們男人就喜歡那種『前邊挺、後邊圓』的吧?」
「前邊挺、後邊圓」?垚冰聽了之後不禁失笑地搖搖頭,這小姑娘說話直接得可愛,絲毫不忸怩;要是在中原,不是勾欄院裡的浪言浪語,要不就是閨閣繡閒裡的女誡禮教。
「咳!」他清清喉嚨,稍稍收斂過於放肆的笑容,「我沒有嘲笑你的意思,只是純粹關心而已。」
「關心?」初雲聽到這兩個字,原本懶垂著的眼瞼像是被針紮著了似地跳掀起來,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又將視線移了開。
「唔,是啊。」理所當然地點點頭,他雖非出家人,但向來不打誑語。
「你我見面不到一天,根本還是陌生人,說什麼關不關心,不覺得隨便麼?」關心哪是這麼容易的事?那些與她相處十多年的人,可沒一個跟她說過同樣的話。
「好好好!我不說關心,這樣總可以了吧?」他不曉得為什麼區區兩個字就讓她整個人戒備了起來,「不過,你真的不吃了麼?」
「既然說不吃,就是不吃。」初雲搖頭拒絕。與其吃肉,她倒希望能喝酒,因為夜越深天就越冷,現在她的手腳就已經凍得快要僵了。
「那隨便你噗!」聳了聳肩,無論得到的回應如何,垚冰始終晾著微笑,「不過,換作是我呀,骨頭要硬,但絕對不為難自己的肚皮,委屈自己可是沒半點好處吶!」
說完,他人就往草地仰倒而下,枕著手臂打算好好睡覺。臨要合眼之際,突然迸出了話:「對了,小刀就擱在烤羊那裡。」不顧她聽了會有什麼反應,又逕自躺下閉了眼,嘴裡還輕輕自喃著:「我垚某人沒什麼缺點,偏偏就是睡了以後跟死了沒兩樣,任何人做任何事我都不會發現。」
她當然明白他的意思,趁著他合眼,忍不住仔細端詳了好久,那兩道濃眉正舒緩地擱在俊朗的面容上,嘴角還兀自微微揚起,看來,這偷羊賊的瀟酒還真不是裝出來的……
就在這個時候,「咕——嚕——」有個微小的聲音傳了出來。
初雲瞥瞥自己的小腹,瞧瞧呼息平穩、已睡了的他,再想想兩人剛剛的對話,眼珠兒一溜,臉蛋的線條驀地鬆了開:「也對,那就……好好地吃它一頓吧!」
※ ※ ※
雖然知道夜還沉著,但垚冰依舊禁不住翻身坐了起來,原因嘛,在於不遠處飄來的輕弱聲音一直紮著他的耳。
「咯——咯——咯——咯」聲音還是不斷響著。始作俑者,既不是他,當然就是那位小姑娘了。
她的人就趴在離他數步遠的草地上,本就纖瘦的身子現在這麼一蜷縮,遠遠看來,倒像只獨自在草原迷路的小羊兒。
垚冰輕步過去,在她身旁蹲了下來:「你啊,冷成這樣,也不靠過來窩著取暖麼?」那個「咯——咯」的聲音,正是從她貝齒間蹭出來的。
垂埋向身體的螓首沒有任何動靜,顯然她還在睡寐中。
「真要凍壞了身子,我垚某人豈非要抱著內疚過一輩子?」垚冰輕輕撫了撫她的發,微微一笑,半戲濾地笑歎道。
這小姑娘呀,人確實聰明,說話率真得可愛,骨子雖硬但又非蠻橫,該堅持的原則,她守;而淪於妄執的,若能以理服她,她也能接受。瞧那只烤羊的下場——能吃食的部分全被清理得乾乾淨淨就是最好的見證。
垚冰輕輕拍出她夾縮在胸前的小手,將它揣在自己掌中,然後潛心開始運動元功。
片刻後,當他終於看見她寒青的小臉恢復紅潤、凍得緊蹩的眉頭緩緩舒開之後,略有疲態的俊逸面容也浮出安心的笑。
只是——唉唉唉,遙夜未央,他還不能休息啊!
※ ※ ※
晤?怎麼……地面好像在跳動?
腦袋還有些昏沉,剛開始,初雲還沒掛心,但到了後來,那感覺越來越明顯,驀地有個念頭閃過,驚得她立刻睜開了眼。
已是黎明了——眼見微明的天光,歎了口氣,看來,她的揣想大概八九不離十了。
「唔?」初雲正想去叫偷羊賊一起逃命時,赫然發現他不知何時近了她的身,更可惡的是,還緊扣著她的右手不放,使力要抽回,偏偏兩人相握的手像是吸黏住了,就是分不開!
隆——隆隆——地面的震動越來越厲害了……她知道那代表什麼。
「喂!你醒醒啊!」初雲急聲喚他,一邊用左手推搖,一邊不斷加重抽回右手的力道。
這該死的偷羊賊竟然半點反應也沒有?
「快醒醒啊!」她心底著慌,卻沒發現他的額角微微沁出了冷汗。「別貪睡了,再睡,你就沒命啦!」
突然,像水閘猛地打開,往後的勁力讓初雲踉蹌退了數步,險些跌倒;不過,無論如何她總算救回自己的右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