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再去一次,就當作是最後的告別。
昭君若是懂我,她會明白的。順便我也要把她上次借我的仿玉簪子還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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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我到了社團的活動教室,沒有早到,也沒遲來。我上禮拜沒來,不知道今天是團練的時間。挑了張椅子坐下,靜靜地觀看著其他人練習。
箏聲有點澀,不知是不是天冷的關係,凍著了那撫箏的手。
胡琴的聲音總是那麼淒涼,跟著琵琶的節奏,顯得有些倉卒。琵琶在演奏中依然扮演著主旋律的討好角色,沒辦法,誰叫彈奏它的是那麼嚴肅、強勢的一個人,只要他要,誰搶得過他。
啊!揚琴,揚琴清亮的弦聲永遠都是這麼特出。
曾經我也想像著成為他們當中的一員,可是我是個怯懦的人,缺乏音樂的天分,只能選擇逃避、再逃避。
昭君的仿玉簪,—下回見面再還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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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在想,是現在的小孩變聰明了,還是我的腦袋退化了?
我正式到王家任教以後才發現他們的小孩根本用不著輔導,若要,也絕不是課業上的。
可是為了我的飯碗著想,我還是「克盡職守」地督促著學生的課業。雖說,我覺得王家比較需要一個看護。
我的學生叫作王彬,很聰明的一個男孩,若我們同時去做智力測驗,我保證他絕對「青出於藍勝於藍」,所以我說王家聘我來是當他們兒子的「伴讀」。
王家是個很富有的家庭,如同一般缺乏親情溫暖的家庭—般,王氏夫婦鎮日忙於賺錢應酬,無暇照顧他們的獨子,只好聘一個「家教」來幫忙看顧他。
「秋涼,這題怎麼算?」我的學生在召喚我了。他不叫我老師,反而沒大沒小地直呼本小姐的勞名。
「這題很簡單啊!你看,把公式帶入,這樣再這樣就出來了。」我詳細地示範指導,想不到他太少爺也有不會的時候,這突顯了我這「家教」存在的價值。
「啊哈——你花了兩分鐘零六秒解它,我只花了一分二十秒。」他得意地晃了晃手中的碼表,臉上寫著勝利的愉悅。
「哼!有什麼好得意的,只是贏我又有什麼了不起。」我當頭淋他一盆冷水。
我早就看開了,我是來當他的人格導師,而不是來輔導他課業的,當然,如果他需要,我會盡我所能地教他。
「就是贏你才了不起。」他不減得意地說。
「如果你是我弟弟,我一定會掐死你。」我恐嚇他。
「秋涼,你英數那麼差勁,是怎麼混上國立大學的?」
「請注意你的措辭,人家我可是光明正大考上的哦!這叫作實力,懂嗎?」摒棄英、數不談,我其它科可是念得頂瓜瓜,信手拈來一段『三民主義』,仰首能誦『赤壁賦』三年寒窗,好歹也曾埋首用功過。
「秋涼,你要不要吃湯圓,我叫王嫂煮。」
「吃湯圓?冬至到了嗎?」我記得還早哩。
「就是想吃,不行嗎?誰規定冬至才能吃湯圓。」
小鬼,想吃就說一聲,還拿我當擋箭牌。「王嫂不是請假回去了?」我差點忘了。
「對哦!我忘了。」他神情黯淡地說。
「算了,不要吃了,晚上吃消夜容易胖。」我半帶安慰地說。
我懷疑是不是每個女人身上或多或少都帶有一點母性的特質?年紀輕輕如我,總覺王彬缺乏家庭的溫情,同情心很難不油然生起。
這個有著過人智商的太少爺,畢竟仍是個國中生。
「得了吧!我看會變胖的人只有秋涼你吧。」他突然冒出來這麼一句。「我可還在發育,可憐我晚上用功,餓著肚子窩在這裡算一些無聊的數學問題。」
「你說什麼?我哪裡胖了?」這個可惡的小鬼。我插起腰,自覺大有凶婆娘的架勢。
「整體看來倒是還好,就是『心』胖了點兒,心寬體胖。我知道秋涼你最好了,巷口阿婆的紅豆湯圓煮得很好吃哦!走,我請客。」
算這小子識相,可是,這樣好嗎?我是來當「家教」的耶!不督促他讀書反而帶著他鬼混,似乎有違職業道德——雖說,這小子他很聰明,根本不必這麼辛苦讀一些死東西。
「走啦!別怕胖,你其實應該要再多長點肉才好看。」
馬屁精一個!
「不好吧?到時候胖得太難看,沒人娶我怎麼辦?」我為難中不忘幽默。
「若沒人娶你,還有我啊!我想我可以勉為其難包養你。」
包養?真難聽,好像地下情婦似的。
「想得美哦!就憑你,等下輩子也輪不到你。」 我故意嫌棄地說。
「秋涼,你有男朋友嗎?」王彬懷疑地問。
太瞧不起人了吧!
「有啊!姑娘我可是炙手可熱得很呢!」
為了不在學生面前丟臉,我信口開河,誰知他全然不買帳。
「哈!秋涼你說謊,這個世界上還有誰會像我這麼富有同情心?」
我被他一陣搶白,頓時找不出話來回,舌頭有點打結。
「秋涼,我說的對不對呀?」這小鬼乘勝追擊,又來招惹我。「瞧你一臉作賊的摸樣——心虛。」
「你管那麼多幹嘛?難不成你暗戀我呀!這是不對的喲!『師生戀』在一般人眼中可是不倫的。」我顧著唇槍舌劍,忘了措辭是否妥當。
只見王彬刷白了臉,急忙辯駁:「誰暗戀你來著?我女朋友可是一卡車都載不完一天涯何處無芳草,我何必暗戀『一根蔥』?」
「太花心不行喲,國文沒讀好,亂用典故,罰你默寫『國父遺囑』一百遍。」嘿嘿!當老師就是有這個好處。口舌上再怎麼失利,我都不會是輸的一方,尤其王氏夫婦授予了我充分的權力,我可以「適當」地管教他們的兒子。我的「諫言」可以影響王彬零用錢的多寡。
「媽呀!秋涼你就饒了我吧!我這全是跟你學的呢!」他言下大有「上樑不正下樑歪」之意。
侮蔑尊長,罪加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