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門外傳來急促的敲門聲時,他嚇了一跳,連忙把網絡線拆下,藏進抽屜裡。然後才走到門後從窺孔看出去。
「佟夏森開門。」她喊。
他退後一步開了門。「亞蓓--」
他愣住了。只因她像袋鼠一樣跳上來,然後又像無尾熊一樣掛在他身上。
女性柔軟的軀體和芳香將他喚起了。
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過這樣的經驗。如果飢餓感不能證明他還活著,那麼性衝動可以進一步證明,他,的確還活著。
這突來的認知讓佟夏森覺得既尷尬又不知所措。
喉嚨乾啞起來。「蓓......」
「天啊,夏森,我好緊張。」
「我、我也是。」緊張?這不是他最無法控制的感覺嗎?她什麼時候被他傳染了?心理問題也會傳染給別人?
亞蓓雙手緊緊環住佟夏森的脖子,她的心跳跟他的頸動脈一樣鼓動的非常厲害。
「我可能找到我的家人了,天啊,我找到了,我簡直不敢相信!」天啊、天啊、天啊。
佟夏森還沒反應過來,亞蓓又飛快地道:「小雪球再寄在你這裡一陣子好不好?等我確定了......哦,天啊,我是來跟你說我待會兒要開車到高雄去,我一直在找我過去的記憶,誰料想得到呢,我還有家人,爸爸、媽媽,還有一個妹妹,事情好突然,我有點手足無措......」她慰說愈語無倫次。
但佟夏森卻漸漸明白她在說什麼了。
她要走了。
她是來道別的。
深深吸了一大口氣,亞蓓強自鎮定地道:「我還會回來一趟,但不確定是什麼時候,你會照顧自己吧?告訴我你會......」
佟夏森從來沒有一刻覺得自己這麼無助過。在他人眼底,他是不是一個什麼事都做不好,連照顧自己也不會的窩囊廢?
「夏森?」
「會、我會......」他眼神四處飄移起來。
亞蓓太過興奮、太過緊張,以致於沒有發現他眼神的焦距已經不在她身上。
聽見他肯定的答覆,她再次緊緊擁抱他。「要加油!不要被挫折擊敗。」
「照顧小雪球,我會來接牠。」她迅速在他頰上印上一個告別的吻。「再見。」
她就這麼地走了。
像斷線的風箏一樣突兀地掉進他的生命,然後又像燕子一樣再度突兀地自他的生命裡消失。
她帶來了短暫的美好,卻也讓他瞭解他的生命裡似乎留不住半點美好的東西。
「喵。」趴在窗台上的貓咪慵懶的閉起眼睛。
將佟夏森從低潮的情緒裡拉出來。
他猛然一驚。
強迫自己不能再往黑暗的漩渦裡跳。
他移動腳步來到透著陽光的窗前。
貓在這裡,亞蓓會回來。
感覺沒有科學根據。
然而亞蓓總覺得她在自己的生命裡所追尋著的,一直是一種「對」的感覺。
她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它,但是在見到高雄林姓一家人的時候,那種「對」的感覺並沒有出現。
儘管如此,她還是試著在林姓夫妻和另一個女兒的身上找尋血緣上的相同點。
結果他們彼此都失望了。
林太太拿著女兒三歲大時的照片出來。亞蓓跟照片中穿著蛋糕裙的小女孩沒有一點相像之處。
亞蓓的眼睛比較深,眼珠接近琥珀色,而不是棕色。她的嘴比較飽滿,顴骨比較高,耳翼比較薄。
最顯著的一點不同是,林家失散的女兒手腕內側有一塊小胎記,而她沒有。
她不是他們在找的人,他們也不是她找尋的終點。
之前在路上的興奮與緊張似乎顯得有些可笑。
不過不要緊,她安慰自己,不要放棄,未來還有很多機會,只要不放棄就一定會有結果。
與林家人互相打氣告別後,亞蓓再度踏上尋找的旅程。
慢慢來,深呼吸,一次做一件事情,就可以把事情做「對」。
「我、我要買一箱貓食......」呼,說出來了。抬起頭看著鏡子裡那個衣著整潔,渾身沒有邋遢相的男人。佟夏森結束他第一百零五次的鏡前練習。
小雪球餓得沒力氣唯描叫。
再深吸一口氣後,佟夏森總算帶著貓走出大門。
一路上他都視而不見的與路人擦肩而過。
當他感覺到有視線集中在他身上時,他催眠自己,那是因為他長得好看,而不是因為他頭上長角。
然而催眠的效力十分薄弱,當他頂著滿頭大汗找到一家有賣貓食的寵物店時,他真鬆了一口氣。目的地到了,現在他只要照本宣科的把練習的結果呈現出來就行了。
「我、我要買一箱貓食。」看,他做到了。接下來他只需要付錢、走人。
櫃檯後的店員笑容可掬地道:「對不起,先生,店裡貓食正好缺貨,只剩下幾包散裝的,店長去捕貨了,下午才回來,你要不要留個地址?我們有外送服務。」
缺貨?佟夏森兩眼圓睜。
他的劇本裡沒有這個情節啊!
「先生?」
怎麼辦?心跳開始紊亂起來。
鎮定鎮定,鎮定下來。「那、那好吧。」深呼吸。「給我那幾包散裝的,地址......也留一下好了,我......我要一箱。」
「好的,稍等一下。」
趁著店員轉身去拿貓食時,他用力揮去額上的冷汗。
不行。這樣不行。他還是會怕。
他該怎麼做才能夠像正常人一樣處理這種再尋常不過的購物行為?
老張來探望佟夏森的時候,對他屋裡的「整齊」感到十分訝異。
「發生了什麼事?」有人來整理過這房子嗎?還有--「你怎麼那麼久沒寫求救信給我?」要不是他在台北忙不開身,老早衝下來看看他是不是已經把自己給活活餓死了。
然而他擔心的慘劇並沒有發生,佟夏森還好好活在這世界上。嗯,可能稍微瘦了一點,但皮膚也黑了一點,看起來有接觸一點陽光。
發生了什麼事?
佟夏森不認為他能說的很清楚。
「發生了很多事。」他說。「老張,我不大記得我以前是怎麼生活的了,那個時候我以為活著是一件很理所當然的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