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直等到康乎抬起頭來時,才告訴他:
「我這裡在徵房客,月租五千,包水電,如果你手頭緊的話,第一個月還可以免房租,第二個月起可以打八折,住愈久,折扣愈多;而我呢,跟我一起住過的室友都說我人大方、好相處,像我這麼慷慨的房東兼室友,大概打著燈籠也找不到第二個。怎麼樣,你考慮考慮,在這裡住下來,直到你找到更好的地方或想搬家為止。」
佳良從來沒打算把房間分租給男人過,她有好幾任房客,清一色是女人,而且大部分的房客都是因為要結婚了,或者決定跟男友同居才搬離她這裡。佳良從來不催租,她將房間分租出去,更多的原因是為了怕空房間會讓她覺得空洞寂寞。
「怎麼樣,考慮一下,如果不嫌棄的話,就住下來吧。」但如果康平住進來的話,她以後可能就不能裸睡了,考慮到這小小的不便,在作這決定時,佳良內心其實十分掙扎。
康平一字一句地把佳良的一大串話吸收進腦子裡。從昨天他們第一次見面到現在,佳良的所作所為加起來就等於「古道熱腸」這四個宇。
儘管來自民風純樸的旗津,可哪有人像她一樣,不但送他到機場找女朋友,他失戀了,還陪著他在海邊吹了一夜海風,接著還捨命陪他一起灌酒,現在她竟然還建議請他搬進她家裡住。
這個女人腦袋裡到底都裝了些什麼?康平難以置信地看著她。
豆腐渣。佳良想,她的腦袋裡一定裝了一大堆豆腐渣。否則她幹嘛對一個陌生人這麼好?
感覺到疑惑的目光在她臉上打轉,佳良頗不是滋味地重重拍了一下身邊的小茶几,嚷聲替自己辯護:
「你搞清楚,你不要以為我是看你長得可愛才這麼幫你,雖然你笑起來像陽光一樣燦爛,可我王佳良做事情就是這樣,昨天來敲門的換作是別人,我一樣會把他帶到機場去,或許也讓他趴在我肩膀上哭,我還會忍著女人每個月的疼痛帶他去酒吧拼酒,一覺睡醒,我還會建議他暫時搬進我家裡安頓,這跟你個人完全沒有直接的關係,你甚至也不需要擔心一個男人跟一個女人住在同一個屋簷下會發生什麼事,因為那是我自己要擔心的。既然我都這麼大方地挑明了要把房子租給你了,你再不點頭就是看不起我,好了,現在給我一個答覆吧?」
康平開始覺得這位王小姐思考的方式也異於常人。他不知道怎麼會有人說話像她這麼直接?「我……王小姐……」
「叫大姐。」
不曉得為什麼,那兩個字康平就是叫不出口。
她說她大他兩歲,那也不過才二十八。可為什麼她的眼神看起來那麼疲倦?她是不是很累?她是不是總是習慣照顧別人?
那她自己呢?她照顧別人的時候,有人照顧她沒有?
「大姐」兩字,康平無論如何是喊不出來。家良?她的名字?她剛剛說她叫王家良是吧?
「家……良?你名字怎麼寫?」他掏出紙筆來。
看著遞到眼前的紙筆,佳良有些訝異,但還是在紙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佳良兩字筆畫已經夠簡單了,卻還是被寫得龍飛鳳舞不太容易辨認。
「佳、良……」康平左看右看總算看出一點端倪來。
「就是我。」
交換了名字以後,就很難再當陌生人了。看著紙張上龍飛鳳舞的字,康平有預感,往後,他的人生,絕對會因為認識王佳良這個人而有改變。
「怎麼樣,你考慮好沒?」
蹙著眉、鬆開、再挑起眉。「你說……一個月五千?」
「沒錯,第二個月起還可以打八折。」簡直是半買半相送了,又要顧慮人家的自尊和荷包,這樣子還要被拒絕的話,佳良也只能說她已經使盡渾身解數了。
康平露出一抹陽光似的笑。「不用了,五千塊很便宜,另外水電我想一人付一半,你答應了我就搬進來。」
佳良很訝異康乎會提出這種「條件」,不過她很高興她的新房客一點占房東便宜的意思也沒有。「那有什麼問題,成交。」第一次遇到嫌房租便宜的。
「以後請多多指教。」
佳良遞出友誼之手,她眼中的光芒令康平覺得萬分溫暖。「請多指教。」
未來,會如何呢?
在掌與掌、指尖與指尖傳遞出溫暖的片刻,兩個人心裡都出現了問號。
☆ ☆ ☆
未來是一段不適應期和一連串大大小小的災難。
「啊。」踏出房門,佳良立定站住,懊惱地低喊一聲。
她又忘了。
昨晚天氣太悶,她忘記她的公寓裡已經住進了一個男人,晚上又裸睡,結果早上醒來神智不清之際,口渴的她開了房門走出來想倒水喝——
「我什麼都沒看見。」康平雙手摀住眼睛,黝黑的臉頰已經浮現一層紅暈。儘管他幾乎在第一時間就把眼睛遮起來,但那千分之一秒的一瞥裡,他還是很清楚地意識到,那是一具健美修長的身體。
「對不起,倒帶。」佳良退回房門後,隨手捉起寬鬆的襯衫穿上,拉緊短褲的繫帶後,才走出臥室。
過去習慣不穿衣服睡覺,所以她沒有晨褸睡袍那種好穿好脫的東西,這幾天她開始考慮有空上街時要去買個幾套回來。
打開冰箱,見康平還遮著眼睛,佳良喝了一大口水後,好笑地道:「你可以重見光明了,康平老弟。」
緩緩放下遮蔽視線的手,康平掀開一個眼縫,確定佳良身上有穿衣服之後,才鬆了口氣。「佳良……」
「對不起,是我不對,我失禮了。」她還不習慣跟男性房客一起住嘛,佳良舉雙手投降。「下次我會先穿戴整齊,保證不會再荼毒你的雙眼。」認完錯,她循著生物本能來到餐桌前。「哇,好香!」
康平啼笑皆非地看著佳良從盤子裡撈起一片培根往嘴裡塞。她還沒刷牙洗臉呢。面對這樣一個不拘小節的房東,康平發現他實在很難對她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