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娘待湘君的好可見一斑。
宋可遷對家裡的這個老嫫嫫莫可奈何,只能伸出手去扶孟嫫嫫。「乳母,有什麼話起來再說。」
奶娘晃著頭,還是趴跪在地上。「大少爺,請恕奴才斗膽,奴才想請大少爺施個恩,放過二姑娘吧:二姑娘她從來就沒想過要與大少爺爭奪過什麼,二姑娘只是想留在這個家中,只是想……」
「那我現在讓她如願了,她卻反而不稱心了!」宋可遷打斷奶娘的話,曲扭事情真相。
他不是故意要軟禁湘君,只是——他是個學不會愛與溫柔的人,他想待湘君好,卻總是怕湘君不領受:而他怕湘君的不領受會傷了他的自尊,所以,他只能用這種強硬的法子留下湘君的人。
宋可遷的心思孟嫫嫫不懂,孟嫫嫫懂的只有她剛剛聽進耳裡,幾乎讓她無法招架的冷例絕情。
她不懂,不懂大少爺怎麼會變得這麼殘忍?他明明知道那樣的禁錮,並非和善的,而大少爺卻仍然表現得像他施了恩給二姑娘一樣曰奶娘鼓足了勇氣,大膽地開口。「可是大少爺那樣的留法,二姑娘就跟個犯人沒什麼兩樣。」
因為奶娘這話說得太實在,所以這話更是招痛了宋可遷的鐵石心腸。他想待湘君好的那一半良善,無法接受這樣的指責!
他的心在叫屈、在喊冤;他也不想這樣的,奶娘怎能只明白湘君,卻不懂得他的矛盾?
為什麼這個家總是向著湘君,卻始終不明瞭他?為什麼?
宋可遷目光倏然轉怨的射向跪俯在地的奶娘。「孟嫫嫫這是在責怪可遷軟禁了湘君!」
「奴才不敢。」孟嫫嫫急急地要辯解。
宋可遷嘲諷的聲音馬上揚起,按著打斷。「沒什麼好不敢的。孟媲媲是我娘小時候的伴讀,是當年陪嫁過來的丫鬟,是打小看著找長大的乳母:之於可遷、之於湘君,孟嫫嫫您就像我與湘君的親娘一般:這會兒做娘的要教訓孩兒,我想全天底下,是沒個人敢說這有何不妥的,孟嫫嫫若是要怪可遷不懂事,強留湘君當禁俘,可遷也不敢多說一句反駁的話。」
聽大少爺這麼說她,孟嫫嫫更惶恐了。「大少爺你快別這麼說,奴才從來沒想過要逾越自個兒的身份去教訓大少爺任何事。」
「既是這樣,那麼日前我曾說過任何人只要為湘君求情說項,便一律處以家法;孟嫫嫫你這樣以身試法,豈不是要陷我於不孝、不義?」宋可遷隨便開口,便給孟嫫嫫扣了個大帽子。
奶娘懾於宋可遷的氣勢,一時啞口,逕是揪著惶恐的眼望向主子。只見主子的口氣雖溫和,沒有絲毫惱怒的跡象:但,人少爺的眸光太凌厲,讓人瞧了就覺得心寒。
大少爺當真已冷酷到了這般地步了嗎?就連往日她帶著長大的情,他都可以殘忍地丟棄、遺忘?
宋可遷站了起來,伸出雙手,扶起奶娘。「我不想讓外人說我宋可遷忘恩負義,就連拉拔自己長大成人的乳母都可以不顧昔日情分,處以重罰;但,孟嫫嫫,我身為宋門的當家主子,我說的話便沒有轉圜的餘地,你是我的乳母,為了我好,你是不是也該替我想,別讓我在罰與不罰你之間為難。」
宋可遷這番話有動之以情、迫之以刑,表面上看來,他宋可遷是重義之人,但聽在當事人耳中,這樣的話裡有嚴重的警告意味在。
「起來吧。你這樣跪著,豈不是要折煞可遷了嗎?」
宋可遷扶起孟嫫嫫,孟嫫嫫不敢不起,因為她知道面對這樣強勢又有魄力的主子,他做決定的事,便沒有別人置碌的餘地。
夜裡,孟嫫嫫偷偷溜去看湘君。
但,小姐居住的小屋讓人給密封住,她連看小姐一眼都是件奢侈的事。
「小姐,小姐?」奶娘趴在窗子旁,經輕地拍打,小小聲地低喚著。
聽到奶娘的聲音,宋湘君彷彿找到了溫暖,她在黑暗裡是又跌又撞摸索到牆邊,再沿著牆找到窗子。
「奶娘,是你嗎?真是你嗎?」宋湘君伸長了手想去抓奶娘,但無情的柴板擋去了她急欲找尋暖度的手。
宋湘君被這樣的隔絕給嚇壞了,她忍不住地抽動雙肩,哭了出來。
其實她並不是從小就怕黑的,而是十年前那次出走,讓她從此害怕沒有光明的處所。那次出走的記憶是可怕的,而再度將她推進那樣可怕的回憶裡,卻又是另一種殘忍。宋可遷的心腸究竟是什麼做成的,為什麼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欺凌她?
她不懂,真的不懂。
宋湘君晃著頭,任眼淚爬了一臉。
奶娘感受到她家小姐的害怕,卻無力為二姑娘做些什麼,只能安慰小姐:別怕,有奶娘在這陪著你。」
雖然有奶娘的保證,宋湘君還是怕,可她的怕卻不敢穿透牆板,讓奶娘知道:因為她明白讓奶娘知道了也無濟於事,奶娘是無法反駁宋可遷,是救不了她的。
宋湘君的身子沿著牆緩緩的坐下,倦縮成一團:她聽見從牆的另一邊傳來童年的回憶,是奶娘在唱曲兒,唱的就是小時候她愛聽的「思帝鄉」。
春日游,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
小時候,她只覺得奶娘的嗓子低柔圓潤,將曲子唱得好好聽,根本沒細思自己愛聽的曲兒,竟是這般的幽怨與大膽。
在這樣男尊女卑的時代裡,姑娘家沒有選擇愛的權利:而這曲子裡的姑娘卻是這般的有擔當,執著地愛著心所懸念的那個人,高唱著:縱使被無情拋棄了,卻也不後悔、不羞慚——
宋湘君縮在牆角邊、黑暗裡,靜靜地轉著奶娘的歌聲:心漸湖地平靜下來,漸漸地跌入童年的回憶裡。
她們倆一個是唱得入迷,一個是聽得入神,完全沒注意到後園於裡還有個聽眾,那曲子也是他童年的記憶。當年奶娘在哄著他湘妹妹睡覺時,他常常立在一旁,睜著想睡的眼眸,堅持地想看顧他的湘妹妹……宋故夫人家的老祖宗專程為了她的外孫女兒遠從金陵趕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