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侶向他的爹娘建議:「送走小的,大的便可以活。」
送走小的,大的便可以活!
一樣是自己的親生子。孫家老爺、夫人何嘗忍心送走另一個;但是,不送走小的,那麼以老大這樣虛弱的身子勢必挨不過幾天。是以年紀尚小的天放只好因他的病情而被遺棄。爹娘將他送給了沈家。
沈家老爺、夫人成婚已逾三年,卻膝下無子;再加上沈家當年不濟時,又曾受過孫家的恩惠,所以沈家該會善待天放,不會虧待他的。父母如此打定主意,為了他的病情,他們決定快快送走天放。他們告訴天放。「爹娘在你二十歲的時候便會接你回來。」老僧曾說過,二十是玉庭的大劫,躲過了二十,此一生便再無大災大難。
年紀尚小的天放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錯,他只知道自己就要被遺棄了,爹娘只要哥哥不要他,他們要把他送給別戶人家當別人的孩子。
他死也不依,當天晚上他趁著夜黑,大夥兒熟睡時,一個人逃到祖奶奶家,去找疼他、愛他的祖奶奶。
他怎麼也沒想到,他又一次的被人拒絕。祖奶奶說:可以小宿,不可長住。說他的命運不可以像條籐蔓,只想依附,不求盤固。
天放一滴淚也沒流,轉身就走。臨走時,他只說了一句:「我永遠不會是一條籐蔓。」
那天起,天放的臉上就再也沒有出現過笑容。
他一個人坐著馬車回孫家,將自己關在房裡足不出戶,直到沈家夫婦來接他。
就這樣——他頭也沒回地走了。
玉庭忍住鼻酸,摟著妻子,哽咽地開口。「你知道嗎?那年他同我一樣才十歲,十歲啊!而他卻得承受那麼多的傷痛。」只因為他們皆遺棄了他。
青衣知道玉庭對天放的內疚,他是在怪自已的病讓天放受苦了。
「不!玉庭,你別這樣,天放的事不是你的錯,你別忘了你當時也小,你跟他一樣都是十歲的小孩,你沒有能力為地做些什麼的。」她將玉庭緊緊地摟住。「更何況,你爹娘曾答應過他,當你們二十歲時,就會接他回來,所以說你爹娘根本就沒打算不要他,是天放他太多心了,所以——」
「他沒回來。」玉庭打斷青衣的話。「他執意不肯回來,甚至在我爹娘死時,他都沒回來過。」他知道天放他是鐵了心地想跟孫家斷絕所有的關係。
「不!不可以,你爹爹知道了,鐵定又要生氣了。」尹紅衝著平雲比手畫腳,告訴他,他是真的不能出門。
平雲也比著「不打緊的啦,紅姨,我們只要偷偷地溜走,不讓爹爹知道,那爹爹就不會生氣了啊。」
小傢伙不過是個半大不小的娃兒,但卻也調皮得很。初來乍到蘇州的他一心一意就想飛出這座大觀園,隨處去逛逛。
「不行,不行,咱們絕對不能擅自出門。」
平雲可是青衣姊姊的寶貝,這萬一有個閃失,那還得了!
「為什麼?」
「因為咱們又不認得路,倘若迷了路,那怎麼辦?」
尹紅提出有力的質疑來駁會小傢伙的請求。
小傢伙側了頭,想了好一會兒才眉開眼笑比著
「咱們可以叫馬車,只要知道地方,然後叫輛馬車,不就不會迷路了」嗎?
小傢伙開心地拍拍手。「好棒,好棒,咱們現在就走。」
尹紅硬是止住了步伐,不讓他拖著走。
「紅姨——」
小傢伙一邊比著拜託,一邊還甩他那呢喃細膩的童音將那句「紅姨」的尾音給拉得長長的。
尹紅雖聽不到他哀求的聲音,但他那皺緊的五官卻也讓她軟化了心房。
這小傢伙永遠不知道他長得有多像他爹。
那雙眉濃黑如墨,英挺挺的以倨傲之姿斜飛入發,彰顯著他的英氣與不妥協,而那雙眼瞳漆黑如子星,灼灼燦燦,如此明亮。即使明知那對目光不屬於玉庭少爺。但被它如此凝硯著,竟能引發她一絲心慌——只因他們父子倆有著相似的眸光與神韻。
尹紅轉開頭。避開小傢伙的目光。
在平雲的身上找尋玉庭少爺的身影是個罪過;玉庭少爺是青衣姊姊的相公、是平雲的爹,她不該對他再有遐思的。
這些她都懂;但是——她卻逃不開自個兒所張的情網。
那年,當玉庭少爺從那惡霸手中救走她時,便就注定了她這一生逃不開他那雙泛著溫柔眸光的命運。
她愛上玉庭少爺,在好久好久以前,而隨著日子的漸長漸久,看著玉庭少爺如此深愛著青衣姊姊,她對他的戀意即沒有減少過,相反地竟是一天濃過一天。有時候,當他看著她,衝著她笑時,尹紅覺得自己就快要在玉庭少爺的笑容裡融化了。她苛責過自己的情愫,要自己掙脫這情網,但她愈是掙扎,這網就箍得她愈緊。幾乎將她給勒斃。
尹紅深深地吐了一口氣,收回自己飄遠的思緒。她緩緩地回頭,想對平雲解釋他們倆是真的不能出門去的緣由。但她一回眸,落入她眼簾的是一張冷峻的面孔——
他的面龐上糾著兩道濃黑的劍眉,而緊繃的雙唇微微抿著,嘴角輕揚,掛著一絲玩世不恭的味道,深邃的黑眸正端著她瞧。
尹紅嚇得退了一大步,她從來沒見過這樣的「玉庭少爺」。「玉庭少爺」在她的印象中一直是溫謙有禮,恍如一塊溫玉;而今天他的眸光裡盛滿了大多的冰冷與——陰鷙。
陰鷙?這個陰沉沉的字眼怎會跟一向溫和的玉庭少爺扯得上關係?!
尹紅費力地穩住自己的心跳,再迎上「玉庭少爺」的目光,想將他嘴邊的笑再瞧上一回,好確定她是不是眼花了。
而他那彷彿帶著嘲弄的笑早已隱去,取而代之的是陽光也融不去的冷傲。
「爹爹——」小傢伙看到「玉庭」,攤開了雙手,朝他奔了過去。
他一動也不動。任小傢伙的小手尷尬地攤在半空中。
看來又有人將他錯認是孫玉庭了。他何德何能啊,怎能與那嬌貴的孫家長公子相提並論,並且一而再的被人錯認是他。大放眸中蓄著冷冷的自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