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覺得疑惑,」季初櫻咬咬下唇,「聽說這機子也就三、五年的壽命,照他們繡品的賣價,恐怕十來年也賺不回本錢,這擺明要跟咱們打擂台、搶生意的模樣,難道他們不怕得不償失?」
「若不是為著小柱子的將來,我看小姐您乾脆收手,別跟他們鬥了!」
「對呀!」季初櫻幽歎,「我就是想多掙一點兒,讓小柱子將來能多念一點兒書,不用再為生計發愁。」
她依著窗,看那滿院粉白花樹,往事歷歷在目,愁緒湧上心頭。
「又快到十六了吧?去堯國的商隊也該回來了。」
這五年來,她最盼望的,就是途經杭州的商隊。除了買賣繡品外,她還可以探聽到關於「他」的消息。
聽說堯皇三年前退位,蕭揚繼承了大統,他是一位勤政愛民的好君王,由於他的主張,中原跟堯國的關係好了很多,邊境不再戰火連連。
現在他一定有一位賢良淑德的皇后了吧?或許早就開枝散葉,兒女承歡膝下了。
她總想多打探一點兒,像聽了懸疑的故事,不停往下追問,可惜商隊只能告訴她那麼多。
「娘──」
忽然一個小胖子跑進來,打斷她的沉思。
「乖乖,碧兒姊姊帶你去巷口吃糖葫蘆了嗎?」季初櫻將兒子抱上膝頭,對著這張天真的小臉,她越看越喜歡。
這小子,眉宇之間跟阿揚一模一樣,若非混血,他也定能有雙藍寶石般的眼睛吧?
每當她思念「他」的時候,便會摟緊小柱子,不斷地瞧、不斷地吻。兒子是縮小的「他」,完完全全屬於她一個人的,不用擔心皇位會造成隔閡,不用怕別人的冷言冷語,他們永遠是一對平平凡凡的母子,共享天倫。
「我已經吃飽了。」小柱子捧著圓圓的肚子回答,至於吃了什麼,他不敢說。
「叫翠姨帶你去洗臉,然後把你自己的名字抄三遍。這麼大了,還不會寫自己的名字,你爹若知道,會罵你笨哦!」
「娘……」小柱子欲言又止,「什麼叫長工?」
「呃?」季初櫻不相信兒子會忽然變得如此勤學好問,「怎麼突然問這個?」
「長工是不是就……就是爹的意思?」
「啊?!」翠環在一旁笑,「哈哈哈!小柱子,你哪來這麼古怪的想法?」
「我剛剛遇到一個叔叔,他說他是我爹,然後他又叫管家讓他當長工。」小柱子很認真地解釋。
「什麼人這麼大膽!」翠環拍案而起,挽起袖子喝道:「看我把他扔出去!居然敢佔我家小柱子的便宜!還想待在這兒當長工?呸!」
季初櫻倒不急著生氣,彷彿有種感應竄過她的心,渾身似被什麼電了一下,她小心地問:「那人……長什麼樣?」
「那個叔叔黑黑的、高高的,他知道我的小名叫小柱子,大名叫……叫『烏龜大海』,他還有一雙藍眼睛哦!」小柱子吐吐舌頭,沒說對自個兒的名字,娘親肯定又要罰他背詩了。
但他猜錯了,這一回,娘親沒有罰他,娘親像被雷擊中,頓時跳起來,急急往外奔。
「管家!管家!」季初櫻邊跑邊大聲喊。
是他嗎?可能嗎?這世上有一雙藍眼睛的人何其之多,會不會只是一個巧合?
午後曾有一場毛毛細雨,院裡的石板地濕而滑,緞鞋濕了,差點兒讓她摔倒。穿著不太整齊的家居衣裳,頭髮由於跑得太急而垂下一綹,焦急的神情弄皺了整張臉,嘴唇蒼白。繡坊的女工們頭一回發現,光彩照人的老闆娘也有狼狽的模樣。
「夫人有什麼吩咐?」管家迎上前道。
「新來的長工呢?你留下他沒有?」
「留、留下了,」管家莫名其妙指著不遠處,「人就在那間廂房裡呢!」
抑住心跳和喘息,季初櫻推開那扇門。
高大的身影正收拾著床上的什麼,聽見開門聲,他緩緩回眸。五年的時光並沒有在容顏刻下痕跡,雖說他故意在臉上抹了炭灰,但晶藍的眼、俊美的輪廓,依然與她的記憶吻合得天衣無縫。
「阿揚……」季初櫻聽到自個兒的聲音微顫,腳下綿軟無力,眼看要跌倒,卻被一個溫暖的懷抱擁住。
蕭揚將門闔起,上了栓,抱著她走到床榻。
季初櫻本有千萬個問題要衝口而出,卻被兩片暖暖的唇截住了話語。
她覺得有股慾望迅速在體內燃燒,止不住快樂的嬌吟,小手插進他的發,深深地回吻他。
已經五年了,多少次在寒夜裡想念這唇舌的味道,還有屬於他的獨特氣息。
多少次,在夢醒時分,憶起他纏綿時的低吼。
此刻的他,真實存在,迫不急待地撥開她的衣襟。
「櫻櫻,我的櫻櫻……」聽到他低嘎的呼喚,看他弄散她的發,龐大身軀壓下來,密密將她圈住,「這一回,你再也跑不掉了。」
「我、我哪有跑!」季初櫻抵賴。
「帶著朕未出世的皇子跑到這兒,朕沒下命緝拿逃妃已算手下留情了。」
朕?季初櫻一愣,這才想起,他已經繼承了大統,再也不是與她平起平坐的毛頭小夥子了。這個稱呼瞬間將他倆拉得萬般遙遠,一個天,一個地。
「臣妾知罪。」她垂下眉,幽幽答。
當時,她來到杭州後才發現自己懷有身孕,這些年來一手帶大孩子,箇中的辛酸和快樂,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傻櫻櫻,我在跟你開玩笑呢!」他輕輕地捏著她的下巴,溫柔的吻逐步掠過濕涼的臉龐,「怎麼哭了?嗯?」
「你現在是朕了,不是我的阿揚了。」她禁不住傷心地嗚咽。
「這就是你當初離開我的真正原因?」蕭揚笑了笑,「還騙我說是為了錢。」
「就是為了錢,就是為了錢!」她努嘴反駁,「臭阿揚,討厭!」
「真的討厭我嗎?」他拉過她的小手,「真的有那麼討厭我嗎?」
「壞阿揚……壞……」
神志昏昏沉沉的,似飄在無邊的仙境,又有釋放不了的痛苦,她就在這樣的顛簸中沉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