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面對敞開的房門端坐著,心無旁騖地埋首於昨夜那本《神農醫譜》,完全沒注意到嬴政已來到門外。
嬴政三度暗愣。
一個命在旦夕的姑娘家居然還悠哉地鑽研醫書?就算她不把蒙面惡徒的威脅當真,那也該是在忙著侍候他才是。
敢情她是城府深沉、故做鎮定,想令他放鬆戒備、疏於防範好趁隙行刺他?
霎時,嬴政面色轉為森寒陰鷙。
他決定以靜制動,看看這個裝模作樣的女人還能佯作沒發現他到何時?
嬴政以為化蝶在他的監視下,不消多久便會沉不住氣地採取進一步行動。
然,時間無聲無息的流逝,不知不覺已過了一個時辰,化蝶依然沒有半點動靜,反倒是門外的嬴政已等得不耐煩。
好個定力十足的女人,在他的逼視下居然還能熬這麼久不露出半點破綻,小覷不得。不過,他也不是小角色。
嬴政瞪視化蝶的視線,除了森冷又多了幾分殺氣。
此時化蝶有了動靜。
只見她倏地起身離坐。
嬴政鄙夷的暗哼:怎麼?沉不住氣了?
哪知化蝶不消多久又旋身回坐,手上多了一本《百草通典》,搭配著《神農醫譜》研讀,愈見專心一意。
嬴政四度暗愣,幾乎是看傻了眼。
這丫頭簡直不可理喻!
他不再以靜制動,刻意撞門發出響聲。
化蝶沒有動靜。
嬴政加了點力道再撞。
化蝶還是沒有動靜。
嬴政用力狠狠一撞。
化蝶終於有了反應,兀然抬首。
當那花般嬌顏映入眼簾,嬴政雙眸不覺迸射異樣光彩。
邑國的紫熏公主是個傾城絕色,所以他至今仍記憶猶新。眼前這張花容月貌幾乎和紫熏公主是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一樣絕艷,卻少了憂鬱,多了股出塵靈氣,更勝紫熏公主幾分。
波光瀲灩的美眸、白皙如凝脂的雪膚、比降櫻紅嫣的朱唇、飄逸撩人心弦的雲發,沒有任何雜質的純淨氣質,揉和成足以撩撥天下英雄豪傑的絕俗柔媚。
嬴政猛地回神,氣惱自己的失態──假如方才化蝶行刺他肯定會得逞!
他含怒地冷瞪化蝶,化蝶正一臉困惑的直視著他,似乎在思索什麼,又好像想確定什麼,久久才笑逐顏開的輕聲問他:
「你就是秦王嬴政吧?」
嬴政未發一言,在沒搞清楚化蝶的意圖之前,他不會輕舉妄動。
化蝶又自顧自的熱絡道:
「如果你是夫君,請過來同坐,臣妾有事要相談。」
化蝶收拾書卷,俯身拉了椅子,態度極為友善誠懇。
夫君?臣妾?原來這丫頭打的是這番算盤。嬴政並未放鬆戒備,確定化蝶四周無暗藏凶器才入門就坐。
化蝶面色轉為凝重,語氣嚴謹的直視嬴政道:
「老實說,有人要臣妾今夜行刺夫君你,否則臣妾將性命難保。」
「既是行刺,為什麼告訴我?」想賣他人情、取信於他?
「因為我……臣妾討厭趁人之危偷襲別人的勾當,那太卑鄙下流。」化蝶堅持己見的重申。
嬴政不知該說她是太過憨直還是不解世事,對化蝶的警戒猜忌倒是在不覺間消褪不少。
「我已經知道了,接下來妳打算怎麼著?」他有點好奇。
「當然是行刺你。」
「妳不是才說行刺是卑鄙之事?」
「那是在我……臣妾還沒告訴你之前才叫卑鄙下流,現在就不同了。我……臣妾已經向你秉明要行刺你,如果你……夫君不小心提防而遭臣妾行刺就是夫君自己不對了,不能怪臣妾卑鄙下流。」化蝶自有一套獨特的見解。
他被行刺居然是他自己不對?「我明白了,妳僅管動手,只要妳夠本事。」
嬴政愈來愈覺得這個奇怪丫頭有趣得緊。
「臣妾還有一事相告。」此時,化蝶眸中少了幾分凝重,卻蒙上一抹淡淡的憂傷。
嬴政捕捉到了,但他並未有動靜。
化蝶舉起右手,緊握於胸前,深吸了一大口氣才展開右掌,朗聲的坦言:
「請看……臣妾是個斷掌之人。人說斷掌女子『在家克父,出嫁剋夫』。臣妾不希望夫君娶我之後有被騙的感覺,這會兒先向你說分明。我不該擅自以夫君、臣妾相稱……我只是想……之後就沒機會了,所以……不過剛剛是最後一次逾矩了……」
化蝶極力掩飾泉湧的酸楚,奈何無力阻止眼前冉冉升起的氤氳熱氣。
嬴政只是面無表情的冷瞪化蝶。
化蝶以為他是不好當面給她難堪,明理的又道:
「你大可以當下拒婚,不必顧慮我的感受……」其實她希望嬴政不會嫌棄她,可她無法放任自己做強人所難的要求。
嬴政還是沒有任何動靜,但並不是化蝶以為的顧忌,而是猜忌。
他在忖度她這番話隱藏的真正目的是什麼?
然,對化蝶而言,嬴政的沉冷反而給了她一絲希望:
「如果你再不走,我就當你是不在乎我的斷掌了。」
這是以退為進的陷阱嗎?嬴政狐疑的暗忖。
見嬴政久久未曾離去,化蝶難掩欣喜,有點激動、有點膽怯的說:
「我可以當你沒走是不在意我的斷掌嗎?你若沒搖頭就算數了哦!」
想逼他表態?太天真了!嬴政鄙夷的冷哼,決定繼續保持緘默,以靜制動,看這丫頭還能玩出什麼把戲。
化蝶等了片晌,見嬴政並未搖頭,真當他是不在意她的斷掌。
霎時,她的雙眸盈滿淚水,氣勢磅礡的淌落雙頰:
「我終於找到願意接納我的人了……」
嬴政五度暗愣。
深埋心底,以為永遠無法實現的心願突然得以實現,化蝶內心的激動可想而知。
「我好高興……好高興……」
化蝶毫不掩飾心中的欣喜激動一個勁兒地嚎啕猛哭,臉上的脂粉早已模糊污髒一片,樣子十分狼狽不容見人,她卻未加理會,愈哭愈凶。
嬴政有生以來頭一遭見著把臉哭得這般髒兮兮的姑娘家,尤是這丫頭還是個有著沉魚落雁之貌的絕世美人。
奇怪的是,他並不感到嫌惡,反而暫時忘卻了猜忌,不自覺地探出手想替她拭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