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上,行人廖廖無幾。祝英台微瞇著眼欣賞著那最後的絢爛,她終於看到了——這片只有男人才能看到的遼闊!
不同於繡樓外的狹隘與局限,這才是真正的天際。天與地相連的地平線形成灰色的界線,隔開了天地間的強烈對比,極目望去是四面八方與地表相連相映的天際!
不自覺地歎了口氣,她知道她再也不可能回到從前的日子了。在她的生命之中,早已習慣了不公平的待遇。生母的早逝、父親的若即若離、繼母的冷嘲熱諷皆因她的不祥,背負著上天加諸在她身上的不公與詛咒,柔弱的雙肩承受住了旁人異樣的目光。身為女人諸多的禁忌令她縱有再多的不甘與不平,也只能消極以對。三從四德壓迫了她所有的青春歲月,但她將堅強的心志隱藏得很好。既然這是男人的天下,她又能如何?所以她從不曾將心中的不滿與渴望訴諸於言詞去反駁任何人!
出身書香門第,父親對她唯一的寬容便是允許她唸書。肆無忌憚沉浸在書海中,那裡有著她的渴望,她的熱情,在那裡她突然驚覺她竟是如此的寂寞。終於,她這個十幾年來一直被傳統禮教緊緊包裹住的大家閨秀,在褪去了一切的束縛
之後,破繭而出。她不再會是那個凡事都逆來順受,不敢有所怨言的深閨小姐了,也不再是那個溫柔典雅的祝英台丁。當然她不會粗魯到哪兒去,自幼所受的庭訓早已根深蒂固,她自會保留住大家閨秀應有的合宜舉止和文雅風範。但是,她知道她的心變了,再怎麼愚鈍的女人在開闊了視野之後也會驚歎於繡樓外的世界竟是如此的廣闊無際。在她看到了天、看到了地,看到了只有男人才能看到的一切遼闊之後,她再也不可能安安靜靜地一生終老於封閉的繡房之中……
霞光正在一點一點地失去光彩,夜幕悄悄攏近。梁山伯側首看了看獨自出神的祝英台,再度相遇之後,他們很自然地結伴而行。然而這一路上,祝英台卻常常這樣望著遠方失神。
東晉是在南渡過江的中原氏族與江南氏族的擁護下,才得以偏安江南一隅的。統治階層大部分是由過江避難的中原名門望族與江南的土居氏族組成的,兩者間存在著地域、文化等方面的差異,彼此之間一直相互排擠。中原氏族始終佔據著統治階層中的主導地位,而南方土居氏族則一直被排斥,因此東晉時期,門第觀念分外嚴重。梁山伯自知家境貧寒,初識時他曾以為祝英台的冷淡是因為門第之故,但再次相遇之後,他卻發現這個俊秀少年的眼中並無排斥與岐視。
「咳廠梁山伯輕咳一聲, 「祝兄,前面有家客棧,我們在那裡投宿可好?」
沒有意外地看到祝英台回神之後歉意地一笑,「哦,客棧,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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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喲,客倌,您二位可有好些日子沒來了!」店家一身靛青的布袍,外罩黑竹布褂子,雪白的袖口略向上挽起,顯得十分的乾淨利落:他剛在燈下落了賬,一抬頭見梁山伯一行人風塵僕僕地進來,不由上下打量了一下幾人。那個身穿月白長衫的少年定是個富家公子,他開店這麼多年不會看錯人的。於是忙起身離了櫃檯滿臉堆笑地迎了過來。「昨兒個我還尋思著,是不是小店什麼地方伺候得不周到,得罪了二位爺,所以住別人那兒了?不想您二位還是惦記著咱們老交情,又回來了。二位爺這次是打尖還是住店?」
祝英台多少有些明白這是店家招攬顧客用的慣用把戲,淡淡一笑,也不去理他。
梁山伯卻是一臉的茫然之色,愣了半晌,「店家請了,你想是認錯人了,我們是第一次來這裡的。」
店家怔了一下,閃過瞬間的尷尬,隨即裝作恍然地一拍腦袋, 「唉喲,真是該打。您看我這記性,對不住您了,我還真是把您錯當成另一位了。」
梁山伯憨厚一笑,倒也不介意,「請問店家,此處距離錢塘縣還有多遠的路?」
「原來您二位是要去錢塘縣的呀?」店家看了一眼擔子與書箱,笑笑,「小的明白了,一定是去拜師的吧?就憑您二位這氣度,將來一準兒是個狀元!」
「店家,你說了半天,還沒有說此處離錢塘到底還有多遠呀?」銀心聽他越扯越遠,開口截斷他的話。
「這位小哥,這裡是永興縣。順著官道一直走,出了縣城,過了江,便是錢塘縣了。」店家一邊不停地講,一邊手腳麻利地沏了一壺熱茶,「那江邊呀,有一座桃源廟,凡是過江的人都要到廟裡拜祭一下,添些香火什麼的。好多人還在那裡效仿劉關張三位老爺,義結金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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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夜,梁山伯幾乎徹夜未眠,店家那句義結金蘭一直在他腦海中盤桓。不知為何,他就是對萍水相逢的祝英台有種莫名的親切感,似是相識已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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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梁山伯等人起了個大早,一盞茶的功夫便到了江邊。
桃源廟就在江邊,由於年久失修,略微顯得有些破敗,但香火似乎還算旺盛。廟裡塑著三尊神像,中間一尊是白臉孔長鬍鬚,左邊一尊是紅臉孔五縷須,右邊一尊是黑臉孔圓眼睛的將軍,蓄著蓬蓬鬆鬆的短鬍鬚。
「祝兄,你我同來錢塘慕名拜師,一路結伴而行。據我看來,多少有一個緣字相引。在下想與祝兄在此結盟為金蘭之好,不知祝兄意下如何?」
「這——」祝英台遲疑,下意識地握住了掌心。那條手中的橫紋……
梁山伯見她面露難色,也不再強求, 「既然祝兄嫌棄在下出身寒門,那在下也不敢高攀。結拜之事,就當我從未講過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