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只有一個人的時候她平和、寧靜,不再以輕薄、冷嘲式的姿態看這世情。
是因為走出了自小保護著她的蓮台寺,她才明白,原來自己的容貌驚人,只要一現 身每每要駭動世俗,男人見了她愛她、要她,無端為她滋事,女人見了她多是嫉妒與憎 恨……所以三年來她藏起真性情,以輕薄媚俗的姿態譏世,只除了當她一人在這片「香 花坡」時,她才會顯露真實的本性。
記得三年前有一回,爹爹聽見二哥批評她的相貌,當著她的面,爹爹雖然打罵了二 哥,可她明白,爹爹私心是同意二哥的話的,否則不會自那時開始,執意要她嫁給表哥 。
她揣測過爹爹的想法,估量到他老人家大概以為,只要她嫁人,一切因她容貌而起 的爭議以及不便就成過眼雲煙,她終於可以出門見人,逢人問起、過年過節時,爹爹再 也不需因為她不現身,說些言不由衷的謊言,失禮於親戚朋友。
她失笑,想著如今爹爹恐怕反倒希望她半步也別踏出家門。
她招搖過街,實則憎厭世人注目她那異樣的眼光,美貌並未為她帶來幸福,既然世 人以身姿、外貌斷定她的品德,親如二哥竟也亦復如是,她索性不負眾望,回以湮視媚 行的姿態,面對世間人濁惡的劣性。
輕輕哼笑,她喃喃自念:「爹要我嫁給表哥……嫁給表哥就能讓女人不嫉恨我、男 人不再覬覦我的容貌?只要嫁人當真能解決一切嗎?我實在瞧不出這之間有什麼邏輯… …」
「那要看所嫁之人,夠不夠格保護妳--」
一把低沉的男聲突然自身後冒出,嚇住了沉思中的王盈--
摹然回首,一名男子自梔子花樹後步出,紫綢色的長衫下擺在風中飄揚,異常瀟灑 落拓。
她怔住片刻,被眼前陌生男人英偉的風采懾住,忽然意識到他緊盯著自己的臉,回 過神,她心下一驚,從置身的大石上站起,撩起裙擺,匆匆往下坡方向奔去。
「姑娘!」
男人竟然一路追來,甚至出手抓住她藏在袖中的上臂--
「你……放肆!」她輕斥,想甩脫他的掌握卻不能。
這個人肯定也是想佔她便宜的登徒子!
「放肆?」男人挑起眉,似因為這句被斥的話感到有趣。
「男女授受不親,快放手!」對方似無鬆手的打算,她不得不停下腳步,側過臉回 開他的注目,斥責他的輕薄無禮。
男人聽來,她的責難卻像嬌斥。太過柔媚的嗓音酥人蝕骨,仙靈般不屬於世間的絕 色容貌,水蛇般的腰肢、讓男人銷魂的身段……她確實是天生的尤物!
難怪范中蠡為她繪像,孟廷兆為她瘋狂!
「姑娘,妳一見我就走,未免太傷人心了。」他嗤笑,略帶嘲謔地低道。
男人太過低柔的聲音,毫不隱藏地揭示一層輕褻的邪意,王盈身子掠過一陣輕顫, 敏感地意識到他語氣裡的輕薄。
「你……」她瞇起水眸,正眼揣視他,估測著陌生人的意圖。
她薄嗔的怒容,竟然讓他著迷!
「我聽說江南王震有一女美若天仙,除家僕傳言,外邊的人,無人有幸能親眼得見 ,今日我運氣太好,姑娘的貌美天仙不能比擬,想必就是王老太爺的獨生女,王盈小姐 ?」他瞇起眼低柔道,俊朗的笑臉夾著三分不正經的戲諧。
王盈水燦燦的眸直直膛視他,忽然了悟,這突然出現的陌生人是有意輕侮她。
「這香花坡是我爹爹的產業,你闖進來,又徑行放肆,不怕我拿你見官嗎?」
她冷靜地回視他,句句話條理分明,輕柔的語調字句清晰無一絲遲滯,燦若媚星的 眸子更是凝定地與他對峙。
男人瞇起眼,漸漸地,打從眼底有了笑意。
「妳爹爹的產業?據我所知,這全天下都是皇帝一人的產業!」
他輕言淡語說出,王盈變了臉色。
半晌,她輕輕哼笑,徐徐盪開的絕艷笑容,竟讓男人霎時閃神。
趁此時,王盈拍開他的手,掩著嘴嬈媚地輕笑。「公子,天高皇帝遠,這兒是蘇州 ,是皇帝老爺管不著的地方!」
姿態撩人地說著話,卻悄悄退了數步。
男人挑起眉,知道她正擬退路,卻沒追上去。
在距離外盡情飽覽她風情萬種的媚態,眼底慢慢有了輕薄褻玩之意。
王盈當然看得出他的輕褻,可她不在乎,她求的只是脫身。據以往的經驗,男人全 是見色失態的蠢物,沒有一個見了她的媚態不會失了魂、忘了所以!
「這才是我知道的王盈,剛才又何需故作矜持?」他撇嘴,刻意放肆,讓她難看。
傳言中的王盈放縱淫蕩,蘇州城內繪聲繪影--蘇州三樣離奇,單是王盈就佔了其 中兩樣:一是美色臨仙,見者必迷;二是出身名門閨女,卻淫蕩敗德、賣弄妖媚,著實 駭人聽聞!
王盈身子一顫,微微噘起朱唇輕笑。「請問是哪家公子?王盈見過您?」她不再退 後,反倒進了一步,聲調更形傭懶嫵媚。
「姓龍,龍潛。」
「原來是龍公子……」春杏色的媚唇盪開一朵勾人心魄的笑花。「盈盈……還真是 不記得了。」她臉上笑容明燦,聲調儘管傭懶,口氣卻反常冷刺。
男人抬起眉,嘴角勾出笑痕。「盈盈……」
他低吟,如喚似誦地輕呼她的小名。
王盈身子一僵,眉頭暗皺。
「姑娘閱人無數,忘了在下也是有可能。」他調侃,雖然兩個人明明沒見過面。
「閱人無數?」王盈正了正容,挑起黛眉,臉色冷肆。「龍公子這句話嚴重了!王 盈還是個閨女,怎地閱人無數?」
「在下失言。」略略撇起嘴,他吊兒郎當,不正經道。「該說姑娘是交遊廣闊,只 不過認識的都是些風流公子。」低沉嘎慢的語調,有些不經心,更多是刻意的輕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