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咄咄逼人的氣勢,顯然讓她難以招架。她別開眼光,臉色僵硬。
為了不讓她太難堪,我放柔語氣勸她,「你知道我們的父母有多期待這場婚禮的,你這樣任性的解除婚約,會讓他們非常失望,同時也很難做人。婚姻就像是契約一樣,事前要審慎評估,事後要以誠信原則來執行,而不是因一時的任性而片面毀約。」
「我不是任性。」她悶悶的道,「還有,別把商場的那套用在我身上。嘉元,我一向認為你不是那麼市儈氣的,而且你懂我,為什麼現在卻這麼說?」
我被她氣得一時語塞。敢情她不但不認錯,還把我的苦口婆心視為毒藥?
縱是泥人也有三分土性,我忍無可忍的喊出我的不滿:「琍嬛,你這麼說不公平!我試著挽回我們的婚約,你卻一逕的澆我冷水!好吧,說出你解除婚約的理由,至少給我一個解釋。」
她沉默了一下,才將眼光轉向我。寒意自冷冽如秋水的眸中不斷湧出來,凍涼了我的血液。
「你不會想知道的。」她幽幽道。
「即使是再難堪的答案我都必須知道,這是我的權利。」我覺得自己像只撲火的飛蛾,明知琍嬛的答案會刺傷我,仍然堅持著愚蠢的己見。
「好吧。」她失血的嘴唇忽然詭異的朝一邊斜起,似笑非笑的凝望向我。
「我懷孕了!」
鏗鏘有力的宣告,青天霹靂般打向我。在極度愕然下,我難以相信的往後退,把自己掉進沙發裡。
※ ※ ※
「琍嬛是一時糊塗,嘉元,你要原諒她……」
「你們是青梅竹馬,不要為這種小事……總之,喜帖已經發出去……會被人笑……謝李兩家的面子……嘉元,就算謝媽媽求你,這件事……」
我無緣的前准岳母按著我胳臂,在我耳旁苦口婆心的嘀咕,從一開始的理直氣壯說到後來的軟弱模糊,我的臉色也越發的難看。
這種事我若不計較,還是男人嗎?難道我真要當琍嬛肚裡孩子的現成老爸?
好吧,就算我肯忍氣吞聲,琍嬛也未必肯改變初衷!
「謝媽媽,」我的口氣是夾雜著苦澀的無奈。「如果琍嬛是被人強暴,我二話不說的馬上娶她,但她是——」
「我知道這件事是琍嬛的錯。」謝媽媽急急的打斷我的話。「但,是人就會犯錯,看在謝媽媽和謝伯伯的情分上,你原諒她一時糊塗吧!」
我原諒她一時糊塗?問題是她根本不像一時糊塗的樣子!一口氣梗在我喉頭,氣得我說不出話。
琍嬛一副事不關己的坐在沙發裡,臉上沒有一絲的懊悔和歉疚,平靜的眼眸裡反映出的是嫌惡——好像比我還對謝媽媽的死求活賴感到厭煩!
我看她旁若無人的伸長手摸向茶几上的點心盤,拈了塊玫瑰糕進嘴裡,另一手拿起白底小藍花圖案的骨瓷茶杯,就唇啜飲裡頭的花草茶。
見我的眼光盯著她不放,琍嬛朝我揚了揚描畫得十分美麗的柳眉,斜睨向我,好像在問是不是也有興趣來塊玫瑰糕。
現在是什麼時候?喝下午茶的時間嗎?
一種怪異的荒謬感淹沒我,胸臆間被一種好氣又好笑的情緒塞得滿滿。我不明白自己來這裡做什麼。是因為謝媽媽的一通電話,我便拋下繁瑣的公事,趕到謝家姐妹的公寓。除了得到謝媽媽無理性的懇求外,就只有琍嬛不在乎的態度對待。
我為什麼要自討沒趣?
那晚琍嬛給我的打擊還不夠嗎?
回想起我當時的孬樣,連我自個兒都不敢恭維。我簡直是嚇壞了,震驚得失去反應的能力。琍嬛在歎了口氣後,以一種對小動物的悲憫眼光看著我,搖搖頭便起身離開。我卻像虛脫般無法動彈,連生氣都不能。
我一直想,一直想,像被一道方程式給難住,想破頭都解不出來。
琍嬛怎麼會懷孕?我們又沒有……
我當然沒白癡到以為男人和女人手牽手,吻吻臉頰就會讓女人懷孕。雖然沒有過性經驗,性知識倒知道不少。只是太意外像琍嬛這樣的女性——和我同樣出自家教甚嚴的書香門第,怎麼會背棄未婚夫懷了別人的孩子?
我當然也想過她的懷孕會不會是被人強暴,可是琍嬛的態度一點都不像。跑來要我解除婚約的架式,從容、篤定得彷彿這只是件例行公事。甚至在宣佈她懷孕時,也不見一絲羞慚,而是天經地義的坦然。
這太不像我認識的琍嬛了。
如果她是那種對性解放狂熱的女性,我不至於會這樣震驚。問題是,琍嬛一直以來都給人端靜貞潔的印象,她的私生活一向不隨便。再說,我也不曉得她另有追求者。那麼孩子究竟是怎麼有的?跟誰有的?
一整晚我為這事苦惱,隔夜還要頂著貓熊般的黑眼圈去上班。
我在忙碌的公事中,暫時將琍嬛丟給我的大意外拋到一旁。下班後,我累得不省人事的倒頭大睡,直到另一個黑夜白天過去,我才有餘力重新回想整件事。
我承認自己不是愛情專家,從小就是資優生的我,滿腦子都是科學理論,對異性向來很少注意。三度跳級升學,使得我和同學的年齡頗有差距,無法融入正常的社交圈中。
我將全副心力投注於爐業,大學修雙學士,暑假期間又到電腦公司打工。服完兵役後,進入麻省理工學院攻讀碩士及博士,期間我還寫程式為自己賺生活費。眼裡、腦裡、心裡,堆滿數字與符號,鎮日周旋在O與1之間,要不是這副血肉之軀,我簡直成了一具電腦。
回國後,我受學長邀請,進入他家族名下的電腦公司。一開始便受到重用的我,一頭栽進繁忙的工作中,還要找時間在快速變化的資訊領域裡充實自己,有時候連回家省親的時間都沒有,遑論是和女性交往。
雖然有好幾位女同事對我表示過好感,但我實在太忙,沒時間和她們培養感情。或許是這樣,當父母要我和同在台北工作的琍嬛交往時,我幾乎沒有考慮便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