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打斷的葬禮在牧師主持下繼續進行,一捧捧的黃土將曹瓔的棺木整個覆蓋,嶄新的墓碑被豎起,十字架在眾人眼前閃耀,光芒卻照不進他們心底深處的悲痛。
曹瓔的母親哭倒在丈夫懷裡,曹瓔的親友人人眼眶濕潤,只有丁凱,他的眼睛幹幹的,籠上一層灰雲的臉色陰沉得嚇人,像天色,那是一張哭不出來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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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雲籠罩的天空,像一張悲傷得哭不出來的臉。
走出舅舅家,子靖抬起的眼眸被陰沉的天色所充滿,腦中冒出連串的意念。
怎麼做才能讓天空哭泣?
周圍是窒悶得彷彿沒有在流動的空氣,何時才能起風?是不是只要起風,就能將陰沉的雲霧吹開?還是得讓雲霧堆積得更沉、更重,才哭得出來?
他搖了搖頭,悲傷堆積得還不夠重嗎?
阿瓔的生命有多長,表哥就愛她有多久,這麼深濃的情感,還不夠沉、不夠重嗎?
為何哭不出來?
像他,明明告訴自己別哭的,但送阿瓔到墓地的一路上,淚水無法禁制的流滿臉。想著阿瓔跟他同年,只十八歲,一條芳華正茂的生命就這麼走了,對她而言或許是種解脫,卻留給深愛她的人無法挽回的悲痛和遺憾,令他忍不住要問,阿瓔,你泉下有知,走得安心嗎?
自幼將你呵在掌心裡疼愛的父母為你哭啞了聲音,淒風慘雨的哭號卻喚不回你疲倦的靈魂;向來疼惜你的親友,為你惋惜悲痛,含著淚送你到墓地,每個人的心情都那麼沉重;而深情的他則為你欲哭無淚,儘管心頭滿是愛、滿是苦,仍哭不出淚來,所有的愛與怨全都化成鮮血一口一口嘔出。
怵目驚心的畫面重回眼前,陣陣灼熱的酸楚從子靖胸坎往上冒,他仰頭注視灰蒙的天空,視線彷彿想穿透層層封鎖的雲霧,看看上面是否有另一個世界,曹樓是不是就站在雲端看著他們。
你一向是最心疼表哥的。心疼他為你的病而煩惱,心疼他在你每次犯病時眉間的愁鬱和擔憂。你總是忍著痛,伸手揉憂著他緊皺的眉頭;你總是裝著不痛了,隱瞞自己的病情,拉著他一起彈奏鋼琴……這樣的你,看到他為你傷心得嘔血,能不心疼、難受嗎?
要是也會心疼、難受,為什麼不肯為他、為我們再忍耐?我們都知道活著對你是件艱難的事,你忍到這時候已經很不容易了,可是我們捨不得呀,捨不得你嬌弱娉婷的身影,捨不得你忍著痛、強做無事的善體人意,捨不得你夜鶯呢喃的歌聲,更捨不得你如月色溫柔的眸光。
如今,這些都再看不到了,除了今天早上葬下你的冰冷墓碑,我們以後還能到何處尋覓那個令我們喜愛的你呀?
淚水模糊了子靖的視線,冰涼的雨絲濕潤了他的臉。
他眼裡透著一抹驚奇,心頭酸苦著,這雨終於是落了,但因何而落?落乾淨之後,是否能還大家一個清淨明朗的天空?表哥心裡的傷慘沉痛,是不是能被雨水洗清一些?他又是不是能像這越下越密的雨般,哭出自己的眼淚來?
在曹瓔的墓前嘔血後,丁凱被家人強制送往醫院,但他一刻也待不住,眾人禁不起他的吵鬧,還是將他帶回家。於靖和大哥子端受長輩囑托,守在他身邊,但不管他們如何勸說,丁凱只是沉默以對,眼光視而不見他們的存在,望向遙遠的彼方。
房裡的空氣窒悶得讓人喘不過氣來,子靖感覺到難以呼吸,或許是他的表情洩漏了心中的情緒,兄長便要他回家,子靖也覺得自己要是再面對表哥那張悲痛到沒有任何表情的臉絕對會瘋掉,便接受哥哥的好。意。
像道遊魂踱離丁家,他沿著熟悉的路徑,經過一道豪華的庭園門,知道彎曲花徑通向的是何等奧妙的深處。那裡有著中國風的假山亭台,曾經是那道嬌弱的倩影最愛逗留的地方,她喜歡拿著魚食喂。池中肥美的錦鯉,眸光如月色溫柔的照亮了優美的庭園。
那裡曾挽留了多少美好的記憶、甜蜜的笑語呀。
多少次他跟著表哥到曹家拜訪,曹媽媽的點心遠近馳名,每當他忙著吃點心時,表哥就陪在曹瓔身邊。他們傾靠在一起的身影,像幅畫般美麗,看得人好想。微笑、好羨慕喔。
表哥的聲音好溫柔,曹瓔的聲音也好溫柔,當時他就在想,將來交到的女朋友有曹瓔一半的好,他也一會像表哥那麼溫柔的寵溺女朋友。沒想到,那天還沒來臨,這對令人欽羨的情侶就遭死神拆散,曾有過的燦爛、繁華,轉瞬間變成淒冷、蕭索,徒然惹人痛徹心肺,令他不禁要想,愛得像他們那樣深、那樣濃,如何禁得起離別的痛苦?看表哥那個樣子,他突然……唉,這樣掏心掏肺的愛,到底好不好?如果可以重來一遍,表哥還願意愛得那麼深嗎?
然而,感情的事可以由人選擇的嗎?如果可以選擇愛深愛淺,那還是愛嗎?
子靖糊塗了,覺得愛情比微積分還要困難理解。「唉……」
落葉彷彿應和著他的歎息聲飄下,絲絲小雨落在他臉上。子靖收回飄向曹家庭園的目光,往自家方向走去。
林家與曹家距離約五公尺,是棟兩層樓的建築,不像曹家庭園給人的深郁感覺,林家的院子開闊明朗,前庭種有扶疏的花木,主屋前方的空地還有籃球架,是林家兄弟的遊樂場,這裡除了打籃球外,還可以兼做羽毛球和網球的練習場,或像林家老媽說的,天氣晴朗時可以曬被子,可謂一舉數得。從這裡可以看出主人的務實個性。
子靖掏出鑰匙開門,一聲貓咪叫聲般的嗚咽令他豎起耳朵。他狐疑的循著方向看過去,幾乎是立刻捕捉到縮在他家牆角的小小身影。若不是心情沉重,他應該早看見的。
「阿璇,你怎麼會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