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緩的步道有著濃密的綠蔭夾道,即使是炎炎夏日的午後,依然給人舒爽的感覺。
午後近四點,步道上可見三三兩兩的登山客,子靖大步的往前走,沒多久瘦削修長的身影就在曹璇的視線變成個小黑點。她一點都不慌張,篤定的認為她的子靖哥哥不可能拋下她不管,便安步當車的欣賞兩旁的景致。
眼前呈現的是一片茂密多層次的森林景觀,由大喬木層、小喬木層、灌木層及地被層所組成。曹璇很快就認出其中幾種樹種,像是相思樹、白匏子和血桐。
不同的植物在她眼前輪流展示,她像走進了一座森林博物館。這裡的空氣真好,深吸幾口,彷彿能將所有的煩惱淡去。子靖哥哥的心情應該平靜許多吧?
她邊想,邊尋找子靖的身影。五分鐘左右,她在一處寬約四公尺的平台缺口,找到坐在石頭上的他,悄俏的加快腳步,坐在他身邊。
他沒理會她,目光望著遠方。
從這裡可以看到對面的硫磺谷,曹璇的視線跟著望過去,但她知道子靖其實並不是在看硫磺谷。
「你是不是還想著欣荷姐?」她輕輕的問。
子靖僵了一下,以眼角餘光瞄她,遇到她幽怨的眼光,急忙又轉開,悶聲道:「這種沒營養的話題,我拒絕回答。」
拒絕回答是表示他仍在想,還是不在想呢?曹璇心裡猜疑著,淡淡的苦澀在胸臆間旋轉開,她不禁想怨,為何他總是讓她猜?
她有一分鐘都沒說話,子靖忍不住開口問:「為什麼不說了?」
「你不是說沒營養的話題,拒絕回答嗎?」她淡淡一笑。
「你可以跟我說別的事呀。」
「喔。」她悶悶的應道。
他看她,陽光自樹葉間篩下,清淺的投在她發上、臉上。那美好的櫻唇緊緊抿著,淡淡的愁鬱從她濃密的眼睫下透出來,子靖不禁懷疑是自己剛才的回答讓她不高興。
「阿璇,你在生氣嗎?」他試探的問。
「沒有呀。」她的聲音仍是悶悶的。
還說沒有,嘴巴都翹得半天高了!雖然確定這點,子靖卻拿她沒轍,總不能像她小時候那樣抱著她,拍拍她,哄哄她吧!
他輕喟出聲,煩惱的說:「阿璇,別跟我嘔氣。下星期我就要去當兵了。」
離別的愁緒漲潮似的充滿心中,曹璇驚慌的凝視他。這麼快嗎?下星期就要去?
「不曉得明年有沒有假回來陪你過生日。」他感歎道,注視著她的神情交錯著習慣的寵溺及一種他尚未覺醒的溫柔。「說過每年都要陪你過生日,沒想到會被大哥說中,不管當時的心意多麼虔誠,還是要食言了。」
「我知道。」他揚唇一笑,然而笑意並沒有到達那雙離愁依依的眼眸,微微扭曲的嘴唇逸出感慨。「一年十個月是很快過去,但到那時候我要出國唸書,又是兩年……沒辦法陪你過生日了。」
曹璇渾身一顫,心頭洶湧的離別情緒激盪得彷彿隨時都要從灼熱的眼眶裡溢出來。但為了不想加深子靖的愁緒,她急忙深吸了口氣壓抑著自己的悲痛,勇敢的道:「你放心,我會等你。」
啊?子靖張口結舌,怎會這樣?他不是那個意思呀!
雖然不是為了女朋友。他在心裡加上一句。
「沒關係。我知道子靖哥哥的心意。就算沒辦法趕回來,可以打電話給我,唱生日歌給我聽。」
「只好這樣。」他微扯嘴角,目光緩慢的梭巡著她艷麗的五官,像是想把她的美麗給深深記憶住。「我不在的時候,你願意常到我家,陪我爸媽嗎?大哥還在美東攻讀學位,我又不在家,我擔心他們會覺得寂寞。」
「我會陪林爸爸和林媽媽。」她熱切的保證。
他蠕動著嘴唇,心裡其實還有好多話想跟她說,但不確定還該說什麼。
「我給你寫信。」她癡情的道,「每天寫一封。」
「不必那麼頻繁。」他笑著搖頭。擔心她會要求他比照辦理,一天給她回一封信,他哪裡吃得消。
「可是……」她嘟起嘴。
「一星期寫一封就可以了。」他安撫地說,「國中的課業很沉重。你要好好用功,才能考上理想的高中。」
「好嘛。」她乖巧地點頭,澄澈的眸光在他微顯憂愁的俊顏上梭巡,看出他正為人伍的事煩惱,安慰地道:「一年十個月很快就會過去,子靖哥哥。」
「阿璇……」他想告訴她別孩子氣了,卻在那雙癡情的眼眸注視下,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我等你!」她投進他懷裡,仰著臉注視他。
她的表情認真而執著,盈盈的眼波裡有著火焰,暖暖的燒灼進他的眼,他的心。
他感覺著那火焰在胸臆間擴散,火蕊漸次轉化為一朵花,開在他心湖裡,緩緩的綻露芬芳。
一滴淚從她眼角滑落,猶如燭淚滴在他胸口,漾起一片溫柔的蝕痛。
他悸動地將她擁向胸口,緊實的擁抱住她,彷彿想將她揉進血脈最溫熱的情動處,一顆心熾熱而沉重的為她跳動,一下又一下的訴說著難以啟齒的情愫。
這一刻,他為她心痛。儘管未來是那麼難以預期,但他知道此刻的記憶將烙進他生命裡,永遠都無法磨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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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之河不捨晝夜的流過,人世上演著一樁樁的悲歡離合。
一年十個月很快過去,這段時間發生了一些事,對子靖而言,最大的打擊是向來疼愛他的舅舅撒手酉歸。據父母說,他往生的很平靜,子靖在悲傷中略略覺得安慰。
他退伍後不到兩個月,便準備到美國攻讀碩士,出國前,他大哥林子端完成學業返國,還帶著未婚妻。
跌破大家眼鏡的是,這個未婚妻居然是跟他從小吵到大的李香華。兩人一向不對盤,沒想到會在美國擦出愛的火花。
「可見得世上的確有歡喜冤家的存在。」子靖感歎。
「或者可以解釋成,他們本來就對彼此有意,只是兩人太過年輕,無法用比較恰當的方式向對方表達,只能以唱反調來博取對方的注意。香華表姐以前總喜歡跟子端哥哥鬥嘴,就是這緣故吧。」曹璇慧黠的眨動眼眸,一番話聽得子靖對她另眼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