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荷,是你嗎?我找到皚蓮了。」
轉過街角那株只剩幾朵殘紅的木棉花,皚蓮知道她家快到了。
腦子很亂,混亂得讓她不曉得該從何想起,也不知道要想些什麼。自己就像掉進了一望無際的海洋裡,前後左右都是翻滾的潮浪,找不到岸可以靠。
她知道自己終究是要回家的,難道能賴在那裡一輩子嗎?
那裡是蕭樺的家,她怎能留在她此刻最痛恨的人的家裡?
然而,在她最無助時,命運安排蕭家成了她的避風港。即使是現在,她依然有種想靠過去、投進蕭慕鴻懷抱裡的衝動,彷彿緊緊地捉住他就能緊緊地抓到生命的方向。
她知道他的名字了。是徐太太告訴她的。
慕鴻,在嘴裡無聲喃念著,胸口不自禁地怦然跳動,皚蓮感到臉頰燒燙。前座的慕鴻在這時候轉過頭看她,深黑的眸光照得她措手不及。她狼狽地別過臉,有種被人看穿心事的窘困。
他沒說話,皚蓮無法確定他轉頭看她的那眼有何含意。在目光相遇的那刻,她有種要崩陷下去的感覺,居然沒勇氣面對他。
膽小鬼,她在心裡罵道,對自己的懦弱生氣。
「快到了。」蕭樺的聲音響起,皚蓮失落地發現慕鴻的眼光因這句話而被轉移,心中有些悻悻。
可惡的蕭樺,可惡的蕭慕鴻,以及更可惡的自己!
為什麼上這部車?
明明討厭那個人,幹嘛還要坐他的車?
埋怨的同時,皚蓮的思緒回到稍早之前。
當她換回衣服走出蕭家的客房,在起居間等待的慕鴻帶她下樓。他換穿了一套休閒式西裝,裡頭是一件深藍色的一字領毛衣,濃黑的長髮往後梳,用一條深色的髮帶繫在腦後,有種無與倫比的貴族氣派,渾身散發著令人目眩神迷的男子魅力。
她在暈眩中想,這好像是她見到他穿的第三套衣服,不曉得觸摸起來的質感怎麼樣。想到她對前兩套衣服的體驗經過,她不好意思起來,幸好慕鴻在前面領路,沒注意到她的異樣。
走出玄關門,一輛淺藍色的賓土轎車停在門口。慕鴻為她打開後座車門,她一眼就認出駕駛座上的是蕭樺,僵硬地停在原處。
「我在這裡沒開車,你想早點離開,就別使性子。」
他一句話就把她給堵死。
她不上車就是使性子?這是什麼鬼話!
然而,當她氣惱地看進他那雙睥睨般俯視下來的眼眸時,他明亮清澈的眼底那抹等著她拒絕的似笑非笑激起了她個性中的好強,不想讓他看輕地矮下身進入打開的車門內。
蕭慕鴻關上車門,鑽進前座。
胸口悶悶的,她不喜歡他把她一個人丟在這裡。雖然他們還是在同一個車廂內,可是……擋在兩人間的前座椅背,形如一堵難以攀越的厚牆,令她生出一種再也碰觸不到他的心慌。
她不安地咬著下唇,納悶自己是不是太依賴他了。
蕭慕鴻坐在前座是理所當然,開車的人是他爸爸耶!她再討厭蕭樺,也不能抹殺他們的父子關係。如果蕭慕鴻陪她坐在後座,豈不是把蕭樺當成司機了?這樣他未免太不尊敬自己的爸爸了,就算是為了她……
頰邊泛了紅,她感覺到這點,連忙低下頭,怕人看見。不是很清楚自己為何要臉紅,只覺得心情亂七八糟,什麼都想不清楚了。
車子平順地滑出蕭家的大門,她看向窗外的風景。蕭慕鴻說他在這裡沒開車是什麼意思?
目光悄悄越過前後車廂的空落處,投向他稜角分明的側臉。有好半晌,她只是看著他,直到發現他的唇角微微揚起,她愕異地抬高視線,不期然地與後照鏡裡一雙若有所思的眼眸對個正著。
急促如擂鼓的心跳令她慌得想逃,她強自鎮靜,假裝若無其事地轉開視線。
有好長的一段時間,她可以感覺到他藉著後照鏡看她的目光。雖然這麼想很神經質,但她就是擺脫不掉這個想法。
她搖著頭,對自己竟被一名認識不到一天的男子攪得心煩意亂感到不可思議。兩人相遇後發生的每一幕走馬燈般在她腦海裡快速播放。他寬闊的臂彎曾是任她發洩的避風港,她在那裡哭過、傾訴過,在他的護衛下感到安全。即使發現他是蕭樺的兒子,她仍然想要靠向他尋求安慰。
什麼原因讓她這麼做?
又酸又苦的氣息瀰漫鼻端,隱含著揮之不去、令人害怕又嚮往的淡淡愁怨。對視時,那種令她不自禁想要崩陷的感覺又襲上心頭。
想不清,理還亂,何況這時刻她根本沒心情探究。就要回家了,就要面對她的母親。
忽然不曉得該怎麼面對她。
儘管她之前在心裡盤算得好好的,此刻心中卻萬分沒把握,擔心夢裡的情景會成真。母親若為了蕭樺而不要她,到時候她該怎麼辦?
胡思亂想之際,車子進入丁家巍峨的大門。
這是丁家的老宅,由皚蓮的祖父所建造。她的父親丁凱在這裡出生、成長、死亡。父女的緣分雖然只有六年,但皚蓮的記憶裡根深蒂固地盤踞著她父親對她的疼寵呵憐。雖然他過世了十五年,那份記憶並沒有因歲月而變淡,反而歷久彌新。
熟悉的景物令她的視線模糊了起來,尤其是當一道纖弱的身影在老婦人的扶持下出現時,兩眼迅速灼熱欲焚。
車子終於完全停下,她的母親白欣荷掙開李媽的扶持向前奔來。後座的車門同時候被慕鴻打開,她方下車,便被一雙溫軟的胳臂緊緊圈住。
「皚蓮,你跑到哪去了?讓媽媽急壞了,你知不知道?」
對不起,她想說,但所有道歉的話全都梗在喉嚨裡化為嗚咽。在母親的懷抱裡,她像個小女孩,一個受盡委屈、等著大人安慰呵疼的小女孩。
「媽媽沒有怪你,乖喔,別哭喔。」欣荷心疼地撫著愛女不斷抖動的肩膀,淚水止不住地簌簌落下。她擁緊她,彷彿擁住了失而復得的無價之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