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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左側大廳出來,經過工整的法蘭酉式中庭花園,江百川走向另一端的展示廳。

  不知什麼原因,廳門旁立了一座告示牌,以法文寫著"暫停開放"。江百川瞇眼掠了一下,依舊逼人"深淵之境"。

  沒人參觀,非常安靜,空氣裡甚至有股凜冽感。展示廊不是細緻的法式沙龍風格,自然派的粗曠豪邁處處可見,充滿"深淵"的個人基調。可能正值展示系列替換期,攝影掛報尚未掛齊,儲大的展示館只有幾幀極地物種照南極賊鷗、韋德爾氏海豹、阿德利金鵝、地衣……江百川邊走邊測覽,目光焦點逐漸集中於那幅靠牆而放、還來不及被高掛的"極地之狐"。

  他走向那面沈暗的牆板,優雅地蹲低,與巨幅相片裡的狐狸齊高,鑒賞地端詳著。

  它是從另一個世界來的,但又屬於這個世界。

  這美麗的動物,毛色油亮,精明地將鼻端收近脖頸,等待、觀望地坐在一層白暈背景中;鏡頭抓得很近,前方有淡淡霧感,不像是遠距離長鏡頭拍取,顯然深淵與它相當接近。

  狐狸這種動物,不太怕人,看似可親,但也神秘,本分扮演圈子裡的物種,卻同時有著強烈的置身度外感。它知道深淵在那兒,仍冷眼任他按快門。

  深淵愛好這種生活自由,沒必要找他回江家。江百川一直知道那個離家出走的弟弟江之中在哪兒,也清楚他是攝影業界赫赫有名的"深淵大師"。然而,對於母親每每在他出國前,耳提面命,交代尋找弟弟是否浪跡異鄉異邦,他總是虛應,因為無須為已知的事費時,何況他有充足的理由,不讓弟弟回家……謹記母親的交代、保持置身度外的使命感,是他處理這件"家庭事"的唯一方法;至少某種層次上,他並沒違背母親的交代,也沒破壞父親下的禁令。

  "你在這裡做什麼?"中文出自女性嘴裡,聽來柔美,似嬌似嗅,像輕斥,由運而近,從他背後來,彷彿當他是熟人般。

  "被美女助理從沙漠氣回來呀!"

  江百川站起身,轉向聲音來源。一名高挑苗條的東方女子,行經每幅被照亮的掛報前,款步朝他走來。

  女子一靠近他,妖媚的風眼不由得圓瞠,髻翹的睫毛眨了兩下,既侷促又驚訝。"抱歉,我認錯人了,"她說著法文,音質同說中文一樣柔美浪漫。

  當然,音質有多美,她就有多美--

  與大多數巴黎女人一樣,她穿著新潮,大紅高翻領線衫外罩黑皮革背心裙,齊膝,不長不短,一雙修長美腿露得恰到好處,黑色細網襪搭配半筒高跟漆皮靴更添性感。一頭時髦、薄削短髮壓在名家設計的大紗帽下,些許劉海斜過左眉弓。

  她的五官古典纖秀,罩煙眉、菱唇,瓜子臉,但又透著大多數東方女人沒有的嬌艷妖媚一種強烈絕美的吸引力。

  "你的背影跟一個朋友很像。"盯著他的臉,她淡淡一笑。

  除了背影、身材,他們其實不像!

  眼前的男人優雅俊逸,五官深刻,奔雲眉、挺鼻、唇角抿緊上揚,黑髮服貼整齊,一絲不茍,像個王公貴族,比起深淵的豪邁英武、大而化之,兩人明顯截然不同!

  "你像朵燃著火的百合花。"他突然說。她的笑容看來清靈,卻又融有熱情。

  聽見他說中文,她挑一下眉。"你會講中文!?"她當他是亞裔二、三代,早已忘本了。

  他深沈地看她一眼,然後轉身對著"極地之狐"。"這抹背影很像,深淵,麼。"他的聲調不是在問話,倒像是肯定女人與深淵之間必有的關係。

  她楞了楞,視線掠過他,看向他所注視的攝影掛報。"先生也認識"深淵〞?或者,是他的攝影迷?"她問道。嗓音客氣,像是服務台的咨詢小姐般。

  "我是認識江之中。"他不再使用"深淵"三字。"但他的攝影作品裡,我只對這幀感興趣。"好看的長指輕輕摩過掛報外緣,他平平淡淡地說。

  言下之意,他不是瘋狂搜集深淵作品的攝影迷,而是與深淵熟識的人。

  "那麼先生該如何稱呼廣他知道"深淵"的本名,她當他是朋友,語氣不再客氣,轉為真心的柔軟。

  江百川旋身,與她相凝,陣光閃過思量,道:"水,就叫我水。"他刻意隱藏身份,不想教人知道他是"深淵"的兄長。

  "水先生是嗎?〞她笑著,摘下頭上的大紗帽,向他靠近一大步,仰著美顏看他。"你知道嗎,水先生,這幅你感興趣的作品,是阿中使用相機以來,最不滿意、最厭惡的作品。他說,這隻狐狸像一個討人厭的傢伙…"該不會是你吧,水先生?"平舉手臂,纖指指著"極地之狐",皮革衣料觸上他的毛衣,彷彿將他高大的身軀限制了。

  江百川聞到她身上清新的香水味,下意識閉閉眸,錯開她橫在他身側的柔夷,神思拉回狐狸上,語氣沈定地回答她那近乎"調戲"的問題。

  "我跟他是不對盤。"他徐徐移動腳步,隔開與她的距離。

  她亦步亦趨,跟在他背後,笑聲銀鈴。"我一看就知道了。水先生真的像這隻狐狸。"

  "討人厭的傢伙,是嗎?"他停止走動,不偏不倚地挑明她話裡的意思。

  噗哧一笑,她搖著頭,輕盈跨步,站到他面前。"跟水先生一樣,"收起笑容,晶亮美昨若有所意地望迸他眼簾深處,我也喜歡這隻狐狸,對'他'感興趣……"很好奇他和深淵的交情到哪兒,怎會教深淵甘願透露本名。

  "名字,"他沒閃躲她投來的目光,反倒低垂俊顏,強勢地逼近她,猶如要吞噬一切。"你的名字?」他命令著。

  迷人的男性氣息沉沉吹在額前,她觸電般顫一下,不由自主伸手撥撫微微飄動的劉海。他不容許她遲疑、恍憾,大掌抓下她柔膩的玉手,緊緊握住,眼神變得侵略,不發一語瞅她,彷彿要她快說出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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