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門沒上鎖,顯然主人不認為有必要。
誰要偷流浪狗呢?
他開了鐵門走進去,狗兒對他狂吠,不過倒沒有對他這個陌生的闖入者展開攻擊。
他一眼就看見她,吵雜的汪汪聲讓年輕女人抬頭望向他的方向。
沒有上妝,卻仍擁有一張素白的臉蛋。他向她走去,直到走到她面前才站定。
俯視她,因為她蹲在地上,地上是挖開的泥坑,旁邊擺了一株樹苗。
「你在種什麼?」他微笑。
女人雪白的臉頰漲紅,片刻又轉為慘白。
她什麼也沒說,從地上站起來,匆匆往後跑。
「為什麼逃走?」他不花什麼力氣就拉住她吊帶牛仔褲的肩帶,把他拽了回來。
「我——」這會兒她的臉又紅了,關靖發覺他還是第一次遇見一個那麼會臉紅的女人。她骨碌碌的大眼、豐富轉變的表情,更令他覺得有趣。
那婕可不覺得有趣,她恨不得遠遠避開他——
不對啊!這可是她的地盤!
「你來這裡做什麼?!這是私人的土地,請你立刻離開。」
他沒有被她恰北北的語氣嚇跑,反而氣定神閒地指著大門邊的一塊招牌——
歡迎參觀,領養她們,給它們一個家。
「你並沒有不讓人進來吧!」他指出一個明顯的事實。
那婕語塞。
「我才不信你會想養狗,」那靖悻然嗤道,就算他要養,應該也是那種有純正血統的狗吧?!
「你很瞭解我?」他挑眉。
「我……」原來他還是不認得她,而她當然什麼也不會說,只是心頭悶悶的,說不上是怎麼了。
「算了,你要看就看吧!小狗大部分都在開放的空間裡,大型犬關在後面的鐵籠裡。」
她不理他,蹲回原來的地方,繼續工作,祈禱他自覺無趣就這麼識相地離開。
但顯然他是個不輕易放棄的人。
那婕感覺有一道陰影遮住了她。「你怎麼,還沒走?!」
「你的表現很冷淡。」他沉吟地看著她。「一般來說,你不是應該親切一點、熱心一點,你希望把狗兒送出去,不是嗎?」
那婕冷冷瞪他。「如果你希望我跪下來舔你的腳,那很抱歉要讓你失望了。」
「你很特別,跟我所接觸的人都不一樣。」他不覺被冒犯,反而失笑。
「廢話!我又不想從你身上要到什麼!」
關靖一怔,片刻瞭解年輕女人確實命中要點。由於他的出身、他的地位,身邊一直充斥著那些想討好他的人,正因如此,年輕女人的表現更令他覺得新鮮。
她沒理他,繼續跟那個泥坑奮戰,看她用力鏟土的樣子,幾乎像是把它當成某人的眼珠子了。
之後她將幼苗粗魯地塞進洞裡,力氣大得幾片葉子都掉了下來。
他不知道這女人在生什麼氣,她是脾氣一直都這麼古怪,還是因為他?
總之關靖看不下去了,他蹲下來,搶過她的鏟子,將那株可憐的幼苗挖出來,再平穩地種回土裡。
那婕本來要抗議的,可是他熟練的動作讓她訝異得忘了該說什麼。
她怔怔看著他厚實的手掌,堅定而溫柔地對待那株幼苗,驚異地看他毫不猶豫地將那只名貴的皮鞋踩進泥巴裡,他亞曼尼的西裝沾上了塵土,而他根本不在意「我沒想到你也會種花。」
「我本來不會的。」他微笑,那雙平時冷硬嚴酷的黑眸,突然湧進一抹深沉的溫柔和哀傷。「是我太太教我的。她去世之後留給我一個花圃,要我好好照顧它;我沒有忘記對她的承諾。」
那婕想像那個畫面,想像他溫柔的澆水施肥,想像他輕撫那些嬌弱的花朵,想像暴雨狂風來時,他焦急地替它們撐起一個保護網,想像他站在一片花海中,回憶與妻子的點滴甜蜜……
胸口像被什麼人緊揪住了,不能呼吸。
「你很愛你的妻子。」她開口,喉頭乾澀不已。
「是啊……」
他的眼神像陷入了某種又甜又苦的回憶,不論那是什麼,那婕只知道,在他的回憶裡,絕沒有她存在的餘地。
胸口的疼痛愈來愈劇烈,她只能本然瞪著腳下的泥地,久久不能移動。
關靖從回憶中拉回神,搖頭失笑。
這還是第一次他能開口談柔柔,而且竟是對一個只見過,一次面的女人,或許是因為她坦率的性格,又或許就是因為陌生,所以他才不用顧忌。
「奇怪,我怎麼會對你講那麼多呢?」
他的話讓那婕側頭看他。
「她是怎麼死的?」拜託!她幹嘛問?!開口那婕就後悔了——你沒看見他已經難過得要死了嗎?!豬頭!
「難產。」關靖的臉變得扭曲。「她明知道自己有心臟病,不能懷孕的,卻偷偷瞞著我……」
「孩子呢?」喂!不是叫你別問了嗎?!
「沒能保住。」他的聲音遲滯平板,聽來無情,可更顯出深沉的悲哀。
那婕有種衝動,她想抱住他、想安慰他、想抹去他憂傷的表情。
沒來由的,她就是生氣!生氣那個傷了他的女人!
「是她的錯!她幹嘛硬要生孩子!要不是她任性——」
「不准你說柔柔的壞話!」關靖立刻打斷她,他不容許任何人污蔑他心目中的天使。「你有什麼權利亂講,你根本不認識她[」
「我是不認識她。」那婕反駁。
「也很慶幸我不認識這種笨蛋,她以為她這麼做可以證明什麼?她崇高?她偉大?她為愛犧牲?哼!全是屁話!
真正愛一個人就不應該讓對方痛苦!因為真愛一個人,就更要好好保重自己,只因為自己是對方最珍貴、最在乎的。
「如果你要問我,我會告訴你,她根本不愛你,她只愛自己,愛那個壯烈犧牲的自己。」
下一秒,她才開始後悔。
他什麼話也沒說,臉色一會兒發青、一會兒發白。
那婕從不曾害怕過什麼,但此刻卻開始覺得背脊發麻。
天!她多事的舌頭終於要給她惹來大麻煩了!
「你——」
他才一開口,那婕便抽了口涼氣,身子往後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