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話說了一半,門突然被粗魯地踹開。
蘇子儀的爹一臉猙獰地衝了進來。
「你還回來做什麼!?」他一把捉住她的前襟大吼。
「爹……」蘇子儀從沒見過一向對她寵愛備至的爹如此狂怒的模樣,不禁嚇得無法反應。
「不要叫我爹!」他用力甩了她一巴掌,將她打倒在地上,唇角流出鮮血。「蘇家不承認有你這種恥辱!」
爹的咒罵將蘇子儀喚醒。她不能接受這種指控!於是她昂起頭。
「我不是蘇家的恥辱。生為女子,不是我的錯,沒有人有錯,錯的是你和那些重男輕女的古板觀念!」
「你還敢頂嘴!?」他暴跳如雷。「你知不知道為了你,我受到多少人嘲笑!?整個村子裡的人都在笑我這冤大頭,被老婆騙了十八年,這口氣叫我怎麼嚥得下去!」
「難道因為我是女的,以前我所做的一切都要被抹煞掉嗎?我也曾考中秀才,也曾是蘇家的驕傲啊!爹,你以前那麼疼我,為什麼現在說翻臉就翻臉?」太不公平了!
「秀才有個屁用!」他怒吼道。「我寧可你是個白癡,也不要你是個聰明的女兒。只有兒子才能傳宗接代,只有兒子才能繼承我蘇家的血脈!」
他冥頑的腦袋是不可能理解的。蘇子儀冷然注視,決定放棄說服他,可是她還是得為娘請命。
「爹,把娘放出來吧!娘年紀大了,承受不起的。」
「那個賤女人,死了最好!」他恨不得親手殺了她!
爹的話不只讓蘇子儀震驚,更讓她心寒。
結縭三十多載,居然能夠如此狠心。
難道男人都是這樣冷血無情的嗎?若是如此,她慶幸自己不是男人。
「我不求你了。」蘇子儀瞪視父親一眼。「我自個兒去把娘放出來!」說完她轉身要走。
「你——你這孽女,給我回——」他猛地捉住她的手臂。
她正要掙脫,突然之間,蘇子儀感到往後拉扯的力量消失了,她一回頭——
「啊!老爺!」玉嫂驚叫出聲。
蘇子儀的爹已倒在地上,兩眼翻白,面色血紅——
已然氣絕身亡。
一夕之間遭逢劇變。
發現自己是女人——被逐出王府——回家——父親因自己而活活氣死。
替爹辦完喪事,蘇子儀茫然跪在牌位前。
她很難虛偽地說自己為爹的去世而悲傷。事實上,多年來看盡娘和姊姊們在爹的威權下畏縮、哭泣。也許,他的離去反而是蘇家女子的一種解脫。
「娘……」她感覺娘走近,仰頭看她。娘身上臉上還留著一塊塊被爹打過後留下的烏青。
陳氏面色蒼白,木然注視著丈夫的牌位。這折磨她一生的男人……
「我哭不出來。」她突然開口,那聲音空蕩蕩的像對女兒講,又像是自言自語。「我哭不出來,看見他死了,我竟然一滴眼淚也掉不出來……」
「娘。」蘇子儀站起來,擁抱住母親。
自她的手臂感覺母親瘦弱的小小身子,和微弱的顫抖。耳中傳來娘止不住的哭泣……
「你有什麼打算?」陳氏問女兒子儀。「想嫁人嗎?•」
「不!」蘇子儀想也不想就搖頭。
爹死了一個月,生活再度步上軌道,陳氏的氣色看來也好多了。不,也許從沒這麼好過。長年糾結的眉心舒張開了,整個人看起來有精神多了。
「那你要做什麼呢?女孩子家不嫁人……」
「娘,嫁人不一定就幸福啊!」
陳氏無語,女兒說的沒錯。「也好,反正你爹留下的家產,也夠咱們生活無虞。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吧!」
「我想上學堂讀書!」
蘇子儀的答案讓陳氏驚駭莫名。
「上學堂?可是……你是女的,這學堂全是男人……」
「您放心,我想去的學堂在徐州。那兒的夫子很有名,而且又沒人識得我,再說我也作慣男人的打扮了,不會有問題的。我很喜歡讀書,這是我一直想做的事。」
陳氏心裡五味雜陳,不知該為女兒高興,還是難過。高興的是,她能跳脫一般女子的宿命;難過的是,她終將無法體會生兒育女之樂。
「唉。好吧,你就去吧!」陳氏雖然憂心,卻也決定放手讓她自由。
「謝謝娘。」
「你要好好照顧自己。」
聽說好友雨脈回娘家小住,蘇子儀特地上宋家拜訪。
雨脈在閨房裡接待好友。知道自己是女兒身,蘇子儀也就不再避諱。
「當了娘,你卻依然沒變。」
宋雨脈仍是一派優雅從容,纖細美麗的模樣,只是如今懷裡多了個胖娃娃。
「好可愛。」蘇子儀探頭看一眼那娃娃,深深被那圓胖柔嫩的小臉蛋吸引住。
如果她還在王府,會不會也懷了「他」的孩子?他的孩子一定會像他一樣俊美吧?或許也會像他一樣有副喜歡整人的壞習性吧?
她驀地回神,想到自己居然胡思亂想,不禁滿面通紅。不一會兒,又刷白了臉。
這是不可能的事。今生也許再也見不到他了,她卻還想著這些,不是太傻了嗎?
思及此,一陣陣心痛緩緩蔓延開來。
此時雨脈將孩子交給下人,那娃兒卻一離開母親的懷抱就嚎啕大哭,逼得她只得再接回來。
「這孩子,就像他那個牛皮糖爹爹一樣,」雨脈忿忿地道。「就會折騰我。」
雖然嘴上罵著,蘇於儀能看得出來雨脈心裡其實是有一絲甜滋滋的。
「你很幸福。」
子儀的話讓雨脈怔了一下,隨即滿面通紅,失了往常的鎮定。
「才不呢!還是你好。自由自在,無牽無掛。」
「是啊……」她悵然答道。
雨脈挑起眉眼。
「怎麼?難道你忘不掉那個穆王爺?」她和丈大曾見過趙尋,知道他是個俊美無儔又深沉難測的男人。
「我是無法忘記他,也許永遠也做不到,可是我知道要跟他在一起,是不可能的。要我日夜等待著他的寵幸,還有跟上百成千的女人共用一個丈夫,我寧可放棄。他太尊貴、太遙遠了,是我永遠無法企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