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冷玦寧可這麼相信。母子之親,設若生死有怨,那缺憾無從還諸天地,因為即便是神鬼,都難承受。
「真的?!」阿大的眼睛倏地睜亮。
「真的。」冷玦淡笑,輕撫著他的頭。「你要相信你娘不再怨你,讓她安安心心地過去。」
「嗯,阿大相信大叔。大叔是我見過,最好又最瞭解我的人。」
冷玦勾唇,似笑非笑。「你不會只見過我這個人吧!」
「才不是!」阿大露出難得的笑容。「大叔說的話很有道理,每一句都說到我心坎。」他極是願意相信的,相信才能叫他心裡平靜。
「我想娘在天上,可能會找到妹妹,那她們兩個都不寂寞了。」在他的想像中,那是個歡欣的樂土。「大叔,我想替娘做最後一件事。」
「什麼事?」
「我想唱個曲給娘聽,讓她安安穩穩地睡去。這曲子是娘教的,要是妹妹聽到,她就可以循著歌聲來找娘了。」
阿大翻出冷玦懷中,咿咿呀呀地哼唱,那曲子他雖唱不成調,不過依稀可聽出來,原該是首安眠的歌謠。
「阿叔--」唱到一半,阿大突然停下。「您會不會唱啊?」
冷玦搖頭。「不會。」依稀記得曲,詞是一點他想不起了。
「怎麼不會?你娘沒唱給你聽過?」阿大翻眼瞅他。「這首曲,每個娘都要唱的。」
冷玦辯解著。「我娘當然唱過了。」不容人說他娘不盡責。「只是大叔年紀大了,不記得了。」
「那得!你跟著我唱。哼著哼著,就會想起的。」
「無理取鬧。」冷玦蔑轉過身。
「大叔。」阿大趕緊抓住他,軟言哀求。「我是想兩個人唱得大聲些,妹妹才聽得到。」
那話或許一樣「無理」,卻無法當他是「取鬧」。「好啦!」冷玦的心腸,已經軟到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了。
「大叔真好!」小乞丐賴靠著他,嗯嗯啊啊地哼著。
冷玦跟著低哼,詞他是忘了,可曲調他哼來幽遠深柔,催眠安魂。
恍恍惚惚,悠悠蕩蕩中牽扯出綿軟溫柔的情意。
小乞丐唱著聽著,眼皮子逐漸壓沉,呼吸漸勻,神思慢慢飄走。咚地倒睡在冷玦懷中。
冷玦凝眉輕咒:「小鬼。」溫柔地挪動小乞丐。
「爺!」程暖晴正從外頭回來。「我們……」
看到的情景,一時叫她怔住。
「小聲些!」冷玦以手示意她噤聲。
「嗯!」程暖晴用力點頭,黑眸灼亮,笑容晶燦。
***
黃昏,染紅的斜陽,曳長兩道身影。
「王爺!」嬌小的影兒,攀挽上另一道偉岸。
「別碰我,我身上髒。」冷玦方才鏟土時,身上沾了泥灰。
程暖晴無謂地巧笑。「我也是髒的啊!」
冷玦沉聲佯怒。「恁般沒分寸,不怕我教訓妳。」
「不怕!」程暖晴膩黏過去,唇角昂揚。「我有你把柄。」
「什麼把柄?」冷玦眉頭一挑。
「方纔你一個人在阿大他娘墓前發呆時,我不是正同阿大說話。」她現在竟懂得賣弄關子了。
「那又如何?」俊容雖是分毫不動,可已隱嗅到危機了。
「他說王爺唱了歌謠給他聽呢!」程暖晴手一甩,輕順上髮絲,十指纏轉。「我想,廚房裡那幫大叔小弟一定對這很有興趣的。」纖指一放,秀髮俏彎了個弧度。
她真的想這麼說,不過並非為了威脅冷玦,而是要向所有人宣告,冷玦絕不是漠然冰寒、難以親近的。
冷玦雙手交環在胸前。「哪個人聽到妳的話,我就割了他耳朵。」
「王爺不會的。」程暖晴說得篤定。
「為什麼?」冷玦眼角瞥過她,手卻環得更密了。
程暖晴嫣然嬌笑。「因為王爺是個溫柔的人,這溫柔我今天瞧見了。」靈巧地勾搭住冷玦,硬是要在他鐵箍似的環臂中,鑽滑出隙縫。
「什麼蠢話?」冷玦不安地甩開她。「這樣不害臊?」
「為什麼要害臊?」程暖晴反問他。
「哪有姑娘家,在這兒這樣拉扯?」水眸澄澈地叫冷玦心虛。
「那王爺今天不是當街……抱著我了。」程暖晴是鼓足了勇氣。
「那是為了施展輕功。」冷玦僵硬身子,避開程暖晴碰他。
「阿晴當街勾搭王爺也是有理由的。」嬌客隱隱勻上胭脂彤色,程暖晴抿了下嫣紅的唇色,胸前起伏加劇。
「我喜歡王爺。」靈眸波光斂灩,春水盈蕩,無偽無懼地迎上冷玦。「王爺是天下最溫柔善良的人,能喜歡王爺,我覺得……」她燦笑。「好驕傲。」
俏臉沾染霞光中最艷然的琉金,紅妝款款。
冷玦直勾勾地瞧著她,驀然一笑,纏綿地動人心魂。「傻姑娘!」
他環上她肩頭,是堅定的守候。「回家了。」
「嗯!」程暖晴暖偎著他。
「回去後,我先沐浴淨身,然後……」冷玦靠緊了她。
「然後……去看老夫人,好不好?」
程暖晴賭他在阿大娘墓前,佇立許久,不是沒有理由。
她堅信乍見那往生的婦人,誰都無法不動容的。
「嗯。」冷玦一笑,那是他原本的打算。
「妳跟我去見我娘。」他淡道。「她是個很美的人。」
「好!」賴勾上他的腰際。「我想老夫人一定很美的。」
她嬌笑,盈成薄融的金黃餘暉中,一彎殷紅的新月。
***
冷玦回府後,讓冷靜在「翡翠居」備上酒菜,他要去向老夫人請安。
聽到冷玦要來,韓似水來回不安地踱步。
「小翡!」韓似水無意識地攏湊鬢角的髮絲。「這菜是不是冷了,妳說,要不要溫熱呢?」
「老夫人--」小翡把韓似水拉到椅子上坐。「靜爺剛剛才讓人送來的,還熱的呢!」
「是這樣嗎?我怎麼覺得過了好久?」
韓似水又想站起來,硬是讓小翡給壓下。「坐好哪!老夫人!是王爺要向您請安,又不是您要向王爺請安,別這麼緊張。」
「玦兒很久不同我吃飯了。」韓似水只手按壓在胸前。「我真的好緊張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