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眸中的情意熾烈真摯,教他心驚,也教他心動。
馬車一停,車伕在這時候撞了進來。「到了。」他探頭嚷喚。
「好。」史絳霄扔了一錠銀子給車伕,拉著荊英下車。
荊英和史絳霄下車,見到門外已有數名奴僕相迎。「小姐。」沒有熱絡招呼,只是極為有禮,這便是這些奴僕的態度。
荊英一看,心中暗驚。只一眼,他便可猜出,為何史絳霄寧可浪跡天涯,四處結友,也不願長住南京。
史絳霄挺直脊樑,揮手說道:「下去吧!」
「是。」奴僕領命下去。
荊英再看,斜陽殘照下,庭院內樹影交錯,陰晦不開。
他陡然生了個念頭。這裡充其量只是史家為史絳霄設的別館,而不是她的家。她這樣奔放豪邁的性子,不會有這樣深冷的庭院,不會有這樣生疏的下人。
「進來吧。」史絳霄拉著他往內走。「這些下人,手腳既快又好。該整理的,他們一定打點妥當。」
內室的格局大異於一般房舍,沒有廳堂、沒有房間的區隔,僅用薄紗別出內外。寬敞的地方,擺設了幾隻雕功精巧的矮几,一具琴匣,一爐檀香,一桌酒菜。就如史絳霄所言,一切打點妥當,酒菜甚至還隱隱騰著熱氣。
只是儘管佈置妥當,卻難掩其中空蕩,即便酒菜騰著熱氣,屋舍內卻少了人氣。荊英在旁看著,一霎時,眼中橫溢疼惜的酸楚。
一室的冷清中,他看見的,是她滿心的孤寂啊!
史絳霄突然怒目對上他。「我不准你同情我。」她倔傲地說。沒有否認她的孤寂,只是極力維持那點自尊自傲。
荊英望著她,深邃的星眸更疼。
他怎麼會到這時,才看出她的驕傲和她的寂寥啊?
「我再說一次,我不准你同情我。」史絳霄咬緊了紅唇。「荊英,你敢再用這樣的眼光看我,我就請你走。」
他的眼眸溫溫柔柔地笑起。「我是笨蛋。」他是笨蛋啊,現在才瞭解,在她瀟灑中的飄零。
摹然,他將她滿懷抱住。
貼近他溫暖的身軀,蓄在她眼中的水氣,剎那凝結成淚。史絳霄眨了眨眼睛,深吸了一口氣。「如果今夜之後,你就要離開我,回你的『武當山』,那就請你放開我,我不要你施捨一個擁抱給我。」
剛被窩暖的身子,承不住抽離,受不起分別。如果他不喜歡她,或者不能為她留下,那她寧可不要。
荊英的身子一僵,史絳霄心頭陡然一冷,霍然將他推開。
荊英逸出碎語。「對不起。」
「沒有什麼對不起的。」史絳霄轉了抹瀟灑的笑。「是我自己要喜歡你的,你又不欠我什麼。如果你想要為我做什麼,那就為我彈一曲琴,為我喝一杯酒,為我留一夜的好聚好散。」
荊英看著她,為自己的無力難受。
史絳霄一笑。「我史絳霄飲的是酒,貪的是歡,圖的是痛快。你荊英還不能瞭解我嗎?」
「好。」荊英終於展開笑顏。「今晚,我為你痛飲一夜。」他縱身移到桌几旁,勘了兩杯酒。
史絳霄接過一杯酒,雙手捧起,盈盈倩笑。「那我敬你三杯酒。第一杯,敬我們相識;第二杯,敬我們相知;第三杯敬這一夜後的分離。」
說著,她連飲三杯,兩頰飄然生了紅暈。
荊英乾了一杯。不知此酒酒性極烈,一入肚就像火滾燒一樣。他從未喝酒,飲得太快,嗆了一下。
他咳了一下後,再倒一杯。
史絳霄按住他的手。「這酒太烈了,尋常人三杯即醉,你喝一杯就是了。」
荊英一笑。「剛剛那三杯酒,敬的是我們的相識、相知,既然是我們,哪裡有你三杯、我一杯的道理呢?」他仰頭,一口飲進第二杯。
史絳霄見他喝的乾脆,展顏一笑。「你既然這樣說,我也不阻止你了。」
她為荊英斟了第三杯酒。「為我彈一曲吧,讓我為你舞一回。」
「好。」荊英移身到琴匣旁。他盤腿而坐,隨意彈撥琴弦。三杯人肚後,酒意催發下,他醺然生醉,腦中不受平日思緒拘約,流瀉的琴聲中,竟是情意奔縱。
史絳霄一聽琴聲,勾拈出一彎笑。傾顏仰首,任一壺濁酒自喉間滾入胸臆,燒燙一片。
她閉上眼睛,聽著琴音入耳,沸滾心中隱然的痛。
她深深吸了口氣,猛地張開美目,甩擲酒瓶。她一揚眉,神態大不相同,迷離秋波中媚態橫流,風情千萬,與平素大不相同。
但見她步隨琴踏,柳腰生姿,旋發如飛泉,轉身似紅蓮。玉肌飛彤,麗容艷不能視,整個人直似要燃燒起來;荊英不能瞬目,注盼著她。史絳霄一笑,媚眼如絲,勾魂動魄;他的琴聲受她牽引,受酒意催動,越見激情。
那是他們的愛戀,不在長相廝守,只在一曲的眉眼流遞。
燦灼的明眸在樂聲最激昂處,生出氤氳。琴音與她相和,一人低愁,暗啞似泣。只因一曲舞終要歇,一場戀終要離。她旋身,轉入惆悵的琴聲中。他喟歎,戛然止歇琴音。纖巧柳腰隨歇止的琴音彎折,她癱軟在地。
史絳霄輕吐低語。「扶我。」她一抬手,半截皓腕懸空。一動目,一雙秋水蕩漾。
荊英移身過來,攙扶起她,搖搖晃晃地向前走。兩人的步伐中,都見醉態。只是他向來滴酒不沾,是因酒而醉,而她素能飲千杯,卻是因情而醉。
史絳霄半跪在桌几前面,指間戀戀地在琴弦中穿梭,忽地追了聲歎息。「結束了。」倏忽之間,她又轉了抹笑,雙手抬起那一具琴。
「做什麼?」荊英俊容醉紅,打了個酒嗝。
史絳霄搖晃著身子站起。「往後不會再有更好的曲子了,這琴可以不必再留了。」她嫣然一笑,甩手將琴砸在地上。
「砰」的一聲,琴應聲而斷。
荊英驚得半醒,先是癡愣地望著斷琴發呆,而後才了悟了她的用意,竟然也展顏一笑。「砸得好啊,只是此時合該拿一杯酒敬它的。」他回身,手中探空,才發現已經無酒。「啊?!沒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