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他大哥堅定的語氣,向天皓愣看他飛揚的神采。怎麼可能啊?他們才剛吃了敗仗,所遭遇到的,是前所未有的凶險狀況,大哥竟然可以這樣篤定地斷言。看大哥的神態,他真也信了大哥的話。
向天皓的眸光變得錯綜複雜。他對向天笑的敬佩又深了一層,只是,他的心底也隱隱竄了些莫名的東西。
韓琉佇定在一旁,向天笑的話她聽得清楚明白。
向天笑這些話,不只是說給向天皓聽的,也是說給她聽的。
她將遠行,他不挽留。臨別之際,他也不像尋常人一樣,低訴離情,而是把他的打算,他未來的路子都說了出來,這便是要告訴她,讓她不要替他擔心。
韓琉放心一笑,目光移到向天皓身邊。「再過四年,就是滄武十年,我等著你們兩兄弟重返朝中的那天。天皓,我和你大哥一樣,相信你做得到的。你登基那日,說不定就是我們重聚的時候。」
「你也相信我嗎?」向天皓眼中重新燃起光亮。
「相信。」韓琉露出笑顏。
「那你要等我。」向天皓忽地伸手,當著向天笑的面前,緊緊地握住韓琉。
韓琉低看他的手,再一抬眸,靈黠地綻笑:「我是你們兄弟倆的朋友,難道我會不等你們嗎?」
這就是她非走不可的理由,因為如果她不走的話。他們可能連朋友都做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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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武九年,秋未。
「太子幫」自滄武七年以後,便正式起義,討伐向德斐。初時,他們所到之處,所向披靡,如摧枯拉朽,連傳捷報。不過,自從滄武九年春之後,戰事逐漸膠著,彼此分佔南北,消長時見,將「天鳳皇朝」一分為南北二邊。
向天笑領了向天皓的旨意,過冬時,要利用結冰之時過江,擴大領地。
這日,兵馬來到韓琉住處附近!向天笑特地騎馬去找韓琉。
駿馬踏過當日他們涉足的小溪,馱負著昂藏的身影與深沉的思念直奔那間小屋。日落,空氣逐漸清冷,偏偏有滿天的霓裳雲霞艷天艷地地燃燒。踏近小屋,他突地放慢了速度,不是晚霞過於霸艷的同時佔了天地,而是有一地的黃菊怒放,在清冷中,逸吐芬馨。
他下馬,不忍踩踏她苦心種植的菊花。
花成海,晚風翻起,他抬眸,只見她衣訣飄飛,情笑妍然娉佇在焰堆般的浪裡。晚霞絢爛,菊花奪目,但都不及她,輕淺一笑。
「你來了。」她開口,吐納之間自有清芬橫陳。
他一時忘了呼吸,直直顧盼著她,要在天際殘紅掩沒之前,將她狠狠看夠,以償思念。
她又笑開,款款走到他的面前,執起他的手。「我算算時間,你也該來了。進屋吧,外面冷了。」她搓著他的指尖,不知他又歷經了多少風霜。
他看著她的手,驀地笑起,知道無論何時,他總可以在她身上汲取溫暖。
在這裡,他不再是衝鋒陷陣、勇往直前的大將軍他是她的客人、她的故友,可以安穩地尋著她的腳步走過這迷離似幻的花徑。
進了屋內,另有一股茶香橫溢,她生了小火爐,為他烹煮茶水。
他坐在椅子上,看著她佈置出來的世界。
這就是韓琉埃有她在的地方,總將烽火狼煙阻絕開來,讓人相信,這世上還有一個地方,是受到諸佛庇佑的。
她回眸,含笑遞給他一杯清茶。
他不急著嗅汲茶香,反而輕湊向她:「是檀香。」他笑,總在她身上找這樣令人安心的馨軟。
「尋常早晚,我總是會為你們誦經祈福的。」她在他身邊坐下,另外端起一杯茶,捧在手心。
他突然沉靜不語,在她身邊沉澱思慮。
她笑望著他,不急躁地找著什麼樣的話與他敘舊。
他放下杯子:「你見過太子了嗎?」他不再直呼他弟弟為天皓,而是尊稱他為太子。這並不是他故意在韓琉面前區隔什麼樣的尊卑,而是這幾年,他已經習慣這樣稱天皓。
她輕吸了一口茶。「我見過他了。那天他特地找到這裡來見我,他變了好多,越來越沉穩堅毅,越來越有一國之君的樣子。」
「是埃」他一笑,有複雜萬端的心事翻湧。
這幾年,他總是在外開疆拓土,衝鋒殺敵;而天皓在後頭剿清餘孽,固守城池。對於他,向天皓雖是同樣的依賴,不過卻與他越來越疏遠。
這一點他知道,甚至是他早就預見的,可是眼睜睜看著它發生時,還是免不了傷感惆悵。
深深凝望著他,韓琉溫甜地漾開笑顏:「這些年,辛苦你了。」他的用心,他的倦累,她比誰都明瞭的,她知道,他是不可能跟人哭訴的,所以,只用笑容承納他不能說出口的苦衷。
他的胸懷驀地激盪,跌人她的溫柔中。
與她相看,他感動得不能言語。最適合償還她的知解,還是他神采飛揚的笑容。因為她,他能再度展翅。
「不算苦的。」他笑著起身,拍拍她的肩膀,「只是,我得走了。」他能偷的,只有這半盞茶的時光了。
「這樣就得走了嗎?」她不捨地起身,「前面還有很多凶險,不能在這裡多待片刻嗎?」
他勾了一抹笑:「能的話,我想待的,又何止是片刻?」
韓琉仰看著他,突然輕逸了一聲歎。
三年了,她早晚都在唸經,算來念過的經也超過兩千遍了,卻還是什麼都勘不破。與他在一起,就是片刻她竟也想多貪哪。
「也罷。」她斂起歎息,噙了一記笑,「多保重。」
「我知道。」他展揚笑容,與她道別。
她送他到門口,門一打開,風便刮來,天際只剩一抹紅黯然消魂。不過片刻,景致便與方纔他進來時,大不相同了。
這人世變遷,何嘗不是如此。
突然間,他停止了腳步。轉念想到,滄海桑田,人間無常,今天的生離,難保不是明日的死別。
他忽地轉頭:「你一個人,也可以過得很好的,是吧?」他知道是這樣的,可是他偏還要多問。因為他不知道何時會死,但是他知道自己是放不下她的。就是想親耳聽她點頭說是,這樣若是他走了,才可以了無牽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