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忍下鼻頭的酸楚,說好,不哭了。
梁歡歡吐了一口氣,靜靜地守候著小喜的墳頭。
馬蹄聲達達地接近她。「要走了嗎?」龍閻問。
「嗯。」梁歡歡站起來,側頭轉對著他。晚風帶起飄飛的發,她燦笑,麗容明妍,在夜裡流照光彩。
不哭了,她和小喜說過,不哭了。
小喜死了,而她梁歡歡現在,要以笑容迎接新生。
見她笑起,他心頭反而惻然,反而不捨。
「來吧。」他在馬上,對她伸出有力的臂膀。
她攀握住他的手,手心一如她所想的溫暖厚實。她綻笑,身子一輕,讓他托入懷中,那一堵的厚實,是護守她的後盾。
「駕。」他為她策馬,朝星子點亮處奔去。
*-*-*天濛濛透亮,龍閻讓撲通撲通的水聲吵醒。他翻身起床,步到外面,見到梁歡歡乎忙腳亂地立在水井旁。
「怎麼這麼早起?」他問。
「啊。」聽到他的聲音,梁歡歡趕緊回頭。
她換上一身素淨的粗布綠衣,綰上俐落的髮髻,額上的傷口,捆了條白布,作了包紮,整個人減了幾分嬌貴的氣息,反而讓人眼睛一亮。
見了龍閻,她撓著腦門,嬌憨一笑。「我伯睡過頭了,來不及給你汲水,一夜不敢合眼。」
見她打起精神,與之前的愁苦大不相同,一雙劍眉,不自覺地舒展。他走了過去,低頭一看,水井中的吊桶,空悠悠地蕩著。
龍閻眉心再緊,覷了她一眼。「一夜沒睡也沒用,打水都不會。」
嬌顏靦腆泛紅。「正在學呢。」她小小聲地應,挽捲了袖子起來。
龍閻手拉著吊桶的繩子,不客氣地說:「我不喜歡官家千金就是這樣,什麼都不會。」
秀眉攢緊,她噘了嘴。「生在富貴人家,不是我的錯;把我擄來的人,才有錯。」她認真地說,提出嚴正抗議。
他從沒想過她敢回嘴,愣了晌。忖量她的話,不無道理。
只是他不喜歡官家千金就是不喜歡,更討厭跟他頂嘴的官家千金。他以為她會好好聽好接受他的保護,會好好聽從他的規矩,誰知道她的話竟然還不少。
「我還以為你膽子很小。」龍閻繃緊了臉。
梁歡歡抿咬著唇。她是膽小,但是不能懦弱啊。對的就是對的,錯的就是錯的,她站直了理字,就不能屈從。
「我還以為你很講道理。」她壓低了音量,但態度同樣認真。
他被她的一再頂撞給惹惱了。龍閻沉聲道:「我說過我不好伺候。」
梁歡歡應道:「可我看你是個有道義有原則的人啊。」
他的臉色一片鐵灰。「什麼叫做『你』,叫龍爺。」
他承認他沒有話可以應她,但是他的權威是不容挑戰的。
她鼓了腮幫子,叫了聲。「龍爺。」
龍閻的表情稍緩。
她心中卻滿是不甘,斜睇了他一眼,嘴上忍不住嘀咕。「我以前做主子時,也沒有這樣對待下人哪。」怎麼說,她也不該受這樣的「報應」吧。
她竟敢一再激怒他?!
龍閻不語,眉飛成利劍,手揪緊了吊桶的繩子。
後悔了,他後悔了。他實在不該留她在身邊,這妮子不會打水就算了,竟然還不懂看臉色,她果然是個好命的官家小姐。
龍閻視線橫來,瞪看著她。梁歡歡委屈地抿著唇,雙手纏攪著。
龍閻深呼吸。好,他不嫌棄她是個官家小姐好了;他也相信,她對底下人很好,只不過現在情勢不同了,他要重新訓練她,讓她學會怎麼伺候人。
「看好。」龍閻扯著吊桶。「這吊桶在井底時要搖動,它才會翻轉裝水。然後你這樣拉就起來了。」他一邊示範,一邊把水桶拉起。
「原來是這樣。」梁歡歡豁然開朗,驚呼一聲。
「自己弄。」龍閻把水倒回井裡,將繩子交給了她。
「喔。」梁歡歡依樣,困難地扯了幾次,桶子終於吃到水了。「我裝到水了耶!」她開心地嚷叫,回頭看著他。
龍閻面無表情地看著她。他不明白,這種小事,有必要這麼開心嗎?
桶子裝滿了水,梁歡歡的心,卻沉到了底。她想,她必是徹底惱了他,他才一點也不開心。
兩人相對無言,氣氛就如早晨的霧氣,冷冷涼涼。就是陽光透出,霧消散後,滴滴珠凝為露,也還是清冽。
「拉起來啊。」龍閻見她暗了俏臉,只能自己打破沉默。
「喔。」梁歡歡回神,扯拉著吊桶。
滿了水的吊桶,比她想像中,重了許多。
她皺眉,使勁地拉著。她本來就是千金之軀,未曾吃過苦,加上昨天與「劉家寨」的土匪一番拉扯,身上多處摔跌,根本經不得她現在出力。
她咬牙,硬想拉起,哪裡知道手上一酸,背上也發疼,整個手臂隱隱麻了。
龍閻注意到她顰起眉頭,也看到一截皓腕上,烙下的瘀青。
該幫她嗎?龍閻恍了神,有些遲疑。
繩子突然自梁歡歡手中鬆脫,她急著抓住繩子,身子一傾,失卻重心,險些倒栽。「啊!」
「小心。」龍閭實時抓住她的手。
水桶啪地掉在井中,嘩啦的水潑濺上來,兩人臉上都是狼狽濕涼。
龍閻詫異地發現,按拉住那一雙白嫩的柔荑時,他的心跳竟然猛地錯漏一拍。
他有些慌亂地放開她,與她對望。
朝陽照在她青春的朱顏上,玉容透染上淡淡的紼紅,她不知所措地睞盼著他,翦翦明眸,秋波蕩漾。
芳心怦然,梁歡歡不能細分,是因驚悸未平,抑或是因他注視的眼眸。
陽光透下,她這才注意到,他的眼眸是深褐色,初看有些淡漠,細瞅才能見他的深幽。
她蓮浮倩笑,自懷中取出絹帕,為他拭擦面上的水珠。
暗香浮動,那是她青春的氣息,撩亂他的思緒。
他霍地推開了她。
「怎麼了?」她微愕,怔愣地瞅他。難道她又做錯了事嗎?
龍閻清了清喉嚨。「不是說好,不要黏我嗎?」她靠他,靠得太近,吐納之間,都是她馨軟的清甜,讓他無法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