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龔先生......」一位穿著合身米色套裝的女記者將眼睛掃過他擰起的眉端、懊惱的臉龐上後,決定對著他肩膀後頭說話,以免被他噬人目光吞沒。「能不能請你談談王小......」
龔希一刷地起身,很滿意地看到前方數個拿麥克風的傢伙退了幾步,也同時閉上了嘴。他拿起吧檯上猶剩兩口的金黃色酒液一口喝盡,把酒杯碰地一聲拍實在桌上,擲然有聲。「無可奉告。」
「好酷。」
身後傳來的嬌柔崇拜聲,讓他不屑地抿起了嘴角。這些女人有沒有大腦?
就因為他還有張還算端正的臉孔,於是他的不愛搭理人,就可以美化成所謂的酷、所謂的有個性?如果今天他其貌不揚,那麼他這種譏誚的個性,不就被評列至「怪人」之流了嗎?
如果他們三兄弟長得再普通一點,這些女人或許就不會出現那麼多需要他們才能解決的法律疑問。他不欣賞這種拐彎抹角尋找好感的方法,她們若是直接表明喜歡的意願,他或許還認為她們至少有坦率這一點可取。
所以,你會在意蘭祺,不是沒有原因的。他的心這麼告訴自己。
她不怕人的熱情個性,直接闖進了他不樂於與外界接觸的心門。即使和她有些爭執,但起碼他知道她不是藉特異獨行來引起他的注意。外貌或可以影響初次的觀感,但長久的相處靠的卻是內在的心性。她可人地激起他心中的漣漪與保護欲,但真讓他銘心的卻是她屬於陽光般的心。
愈黑暗的世界,愈渴望光明的燃起。
但,這一份光明終是會燃盡的。他像個密閉的瓶,會讓瓶中的燭火在最短的時間內熄滅。她,根本沒弄清兩人之間本質上的差異,只是像個救贖天使一樣地想把他拉出深淵。
他一直在等,等她何時離去。
這段時間的溫存愛憐,僅是一段回憶,一段儲存陽光能量的回憶。
龔希一站在角落的一隅,看著室內的衣香鬢影。什麼時候開始;他成了一個用感情思考的男人?認識她開始?還是與她相戀之後?
自小起的記憶裡,他就一直是個沉穩的孩子,對生命沒有過多的熱情,有的只是對生命的責任。也因此,這些日子看著她似乎可以把人心融化的笑容,他才開始對生活有了新的體認。
同佯的景色,可以因為她的巧笑倩兮而有截然不同的繽紛色彩:同樣的事物,可以因為她用心的甜蜜而有了新的面貌。一杯咖啡,加上她的笑容可掬,就多了幾分的香醇。不世故的她,卻教會了他如何體會生活。
突地,他站直了身子,因為看見了那個朝他走來的人影。
「好久不見。」與他如出一轍的淡淡口吻,出自一個曾經與他相處了數年的人影——沈韻竹。
龔希一勾動了下嘴角,望著她仍是一襲飄逸的長衫。已經多久沒見過她了?一年、兩年?也許吧,否則怎會連她的臉龐都覺得陌生。
「沒想到你會出席義賣會。」他客氣地說。
沒有在她面前發火,因為失控兩字代表了在乎。
在這個女人面前,他只發過一次火——在那個知道子謙身世後的夜晚,他把她的工作桌整個徹底的翻覆倒地,而她青了臉甩上門離去。
一個星期後,他們離了婚。
他們之間,少有情緒的波動。即使有著強烈的怨怒,他也會放在心頭,禮貌性的寒暄才是對待她的方法。
「我的珠寶在今天正式成立品牌。」她揚起細心描繪過的柳眉,不徐不疾的口氣中有著自信。
「恭喜。」簡單兩個字後,又是一片沉靜。與她的對談,不是什麼必需的事。龔希一將目光看向室內——龍蘭祺來了嗎?
她輕咳了聲,確定他頗有風度的回過頭後,才又開了口:「子謙好嗎?」
「五年前,你不關心,五年後的你,也不會突然散發出母性的光輝。」他瞇起眼,面似冰霜地看著她不變的冷靜。「你想做什麼?」
就是這種漠不關心的神態,讓他內心的暴怒更甚。那是她的孩子。
「只是問問罷了,你又何必太激動?我想你會好好照顧他的。」她以手漫不經心地整了整那絲毫不見凌亂的及腰髮絲。「我只是想嘗嘗做一個母親的感覺,畢竟我這回的創作主題是親情。」
「想來你是要突破瓶頸了?」他自鼻間不屑地哼出了問句。
「什麼意思?」她防衛地直起了背脊。
「想把原本就不存在你血液中的東西表現出來,不正是一種強人所難、激發人創作潛力的事情嗎?真是具有挑戰性。」
「不是所有的女人都適合當母親。」她抿起了唇,驕傲地微昂著下巴。
「當然。」他冷笑著。「既然明白,何必說什麼需要引發創作動力而去尋找戀愛感,產下一個連你自己都不想擁抱的孩子。」
「如果你不想養育他,我自可以找到門路。」她有些狼狽地回話。
「他是個孩子,不是條狗。」他強忍住想甩她一巴掌的衝動,他萬萬沒想到自己竟然會和這祥一個人相處了數年。「他冠我的姓,我就會對他負責到底。」
「大哥。」一個詢問的聲音插入他們之間。「沈小姐。」
龔希一望向龔廷山與他身旁的葉芸,扯動了下嘴角,算是招呼。沈韻竹能把他氣到連別人接近他都毫無知覺,也算是她的能耐了。
「我先走了。」沈韻竹僵著一張臉,轉身離去。
「這算是舊情綿綿嗎?」龔廷山挑起眉,俊逸的臉龐帶著調侃的笑。「說真的,我比較偏好你另謀新發展——蘭祺像個可愛的小天使。」
「閉上你多事丑嘴。」龔希一轉向他未來的弟媳葉芸問道:「你最近精神看來好一些了。」
葉芸不久前失去了她視若親人的乾弟弟,原本明艷無儔的麗質在休養後仍顯得有些憔悴。
「人是習慣的動物,悲不悲傷,日子還是要走下去。」葉芸總是低柔的聲音輕輕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