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可以不在乎成見!我們活在社會裡。」龔啟允濃眉緊蹙。
「成見是人造成的,而社會是人創造出來過生活的,自我的感覺才是最重要的。」龔允中與父親對視著,兩人的表情都不平和。
「不用說那麼多廢話,你想不管伊稜,是不是因為你有其他女人了?」龔啟允惱火。
龔允中站在父親的辦公桌前與父親的白髮怒焰相對。
三十多年都這樣過了,他為什麼要開口反駁?
「我猜對了嗎?你有其他女人了!」龔啟允一拍桌子,緊盯著他。
「如果她不是你喜歡的人,我也不會放棄。我會找機會和柳伯伯談談,我對伊稜有責任,卻不想因此而賠上一生。」
「希一或廷山看過她嗎?」
「沒有。在不能給她一個正式的定位前,我誰都沒有說。你是第一個知道的人。」龔允中口氣十分堅決:「從小到大,我一直依著你的標準過日子,從今以後,我要過自己的生活。」
說完了想說的話,他轉身走向大門。
「帶那個女人回來。」
「你會看到的,在大哥和蘭祺的婚禮上。」龔允中站在門邊說道。
在門扉即將闔上時,龔啟允乍然開口:「你不考法官了嗎?」
「不了。我一直想做什麼,你知道嗎?」
龔啟允不言。孩子全依他的願做了律師,似乎是件理所當然的事。三個兒子都聰明,也都十分順理成章地當上律師。然而他們想做什麼?
他不知道。
龔允中看著父親,沒有絲毫的責怪之意。「我想教書,也許當我有更多實際經驗後,我會接受學校的聘書。我喜歡平和的師生交流,而不是法庭中緊張的對峙。」
「希一離婚離得突然、廷山帶個風月場所的女人,你又砸了一堆什麼自我實現的鬼話給我!決定了一切,再把結果丟給我,就是你們三兄弟的做事態度嗎?」龔啟允大口吸菸,背過身不看兒子。
兒子為什麼要反抗他?
「你不也是如此對待我們嗎?我們從沒想過法律之外的科系,因為你決定了一切。」
龔允中平心靜氣地說完所有的話,果斷地關上了門。
這一年多來,他瞭解到──所有的個性都是出於他的心,他該是任何情緒的主宰,他是唯一的龔允中。
他要做回真正的自己。
該和允中聯絡嗎?
華寧寧走在人行道上,看著腳下的紅磚。
其實昨天就回來了,只是不想打電話給他。這一年多來,都在國外見面,她是不曾再踏上台灣的土地了。
在異國他鄉,現實離得比較遠。
另一個「龔允中」是不曾出現過了,因為心理醫師的治療有效,或者如盧凱立所猜測的,她和允中的分開不會刺激到「他」,也或者允中這一年來自我調適得非常地成功……
沒人知道真正的原因是什麼,不過自從她出國後,海盜的確就消失了。
在她的沉思之間,轉角的一輛機車勾住了她的裙擺。她把幾分鐘前剛買的雜誌放到機車坐墊上,低頭正想解開裙擺時,眼角卻盯住封面的標題──
名律師龔允中與航界名人之妻杜亞芙之不倫之戀?
「?」印成鉛字只有一個點,卻可以讓人痛苦許久。
猶記一年多前,她第一次向龔允中邀舞時,杜亞芙正是龔允中的伴。杜亞芙不是容易讓人遺忘的女人。
人在生病中會特別脆弱嗎?在醫生尚未對她的腿傷下定論之前,她對於這種八卦雜誌的報導,只會置之一笑吧?華寧寧拿起雜誌,腳步急促地向前。飯店就在下個轉角,她想回房打電話──
問問他,為什麼不曾和她提過杜亞芙。
「寧寧。」
她倏地抬起頭,望著站在她面前的人。
龔允中還是海盜?
龔允中敞開著衣領,氣息仍因跑步而微喘,平素優雅冷靜的長型眼瞳有著外露的狂放。
他,是龔允中,但又不像龔允中。
「回來為什麼沒告訴我?」他捉住她的肩膀。
「我……。」華寧寧猶豫了會,卻還是明白地告訴他她昨天的心情:
「我不想打。」
打了電話,好像是想把自己的痛苦全丟到他身上一樣,雖然她的確是因為想見他才搭機回國的。
她的視線流連在他臉龐上。
龔允中的眉頭蹙起,臉孔中有著壓抑的神色;他知道她不愛在舞台外的地方引起注意。「為什麼不告訴我你回來了?」他重複地問。
「我為什麼要說?你也不見得什麼事都告訴我啊。」她握緊手中的雜誌。
「你是什麼意思?」他的聲量加大,手也不自覺地握痛了她。
「我們半年沒見面了!你不愛用電話聯絡,像個吉普賽人一樣地行蹤不定。這六個月裡,除了一、兩張明信片外,你音訊全無。你曾經想過我在這裡的心情嗎?要我告訴你什麼?從來都是你主動聯絡我的。」
龔允中毫不保留地說出心中的話,將他思念已久的容顏愈拉愈近。
「不要在街上動手動腳。」他的話讓她覺得自己好自私。她推開他,向前小跑了兩步。
「如果你是想擾亂我的定力,你做得十分成功。」
言未畢,他的手打橫抱起了她,公然的親匿姿態引得不少群眾觀看。
「放開我。」她低聲說道,整張臉冰冷地生著氣。
「不放。除非你給我一個答案。」他跨著大步向前,同時將她攬得更緊。
他是如此思念她,她卻只想推開他!
她討厭這樣被對待!華寧寧掙扎著想逃離他的擁抱,因練舞而結實的小腿卻因懸在空中而失去任何踢人的力氣。
在他的腳步逐漸接近飯店時,她伸出手肘側撞他的小腹。
龔允中悶哼一聲,眼中燃燒著憤怒:「你逼我的!」
他低頭,咬掉她用來固定長髮的木簪,一頭烏亮瀑布頓時流瀉在往來人群的視線中。
「好漂亮喔!」
「你看,好像有人在拍的MTV耶。」
路人的讚美湧入他們週遭,人群逐漸聚集。
「你太過分了。」她僵著身子,拒絕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