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聚光燈下,她並不容易看清楚底下密密麻麻的人影,找出熟人都非易事了,何況她只認得那人的狂妄神態。
敵方在明處,我方在暗處。打從一開始,她的情勢就居於劣勢。
海盜會用他真正的面貌和她聯絡嗎?
她抱住了臂彎中的花束,胸口倏然一緊。已經有很久一段時間不曾對任何事情感到好奇了。
此時,她竟有些想看看海盜的真面目……
龔允中為他的女伴杜亞芙端了杯果汁,兩人並肩坐在宴會一隅的雙人沙發之中。
「華寧寧剛才的表演非常出色。」杜亞芙望著甫踏入會場即引起一陣騷動的華寧寧。
「所以,她才能在不到二十歲時就踏上國際舞古,成為芭蕾舞界最美麗的公主。」龔允中肯靠著沙發,不明白自己的目光為何無法自華寧寧的身影上挪開。
他們只見過兩次面,不是嗎?
他們的生活並沒有絲毫的交集。
那──她為何一連好幾個晚上都出現在他的夢境中呢?
「她和伊稜有些像。」杜亞芙望向那位被簇擁在人群之中,卻依舊顯得淡漠脫俗的女子──華寧寧。
「我前些日子在餐廳中見過她。」他收回自己的視線,專心地看著自己手上的那只水林。
不愛喝酒,因為酒精容易引人失控。
伊稜告訴他她有了男朋友的那一夜,他不也喝了六、七分醉?前些日子,他參加「面具之舞」,卻什麼也沒查到,不也正因為他不諳酒性卻貪喝了幾杯,所以才老是昏昏欲睡嗎?
酒精容易引人失控呵。
「你被她吸引住了?」杜亞芙看著她的大學學長,無法自他的面孔中找到線索。
「吸引?!」龔允中乍然抬起了頭,語尾的輕微上升代表了他的訝異。
「別告訴我,你從來不曾被女孩子吸引過。你和伊稜訂過婚,也曾經交過女朋友,不是嗎?」她輕聲問道。
「那和吸引是兩回事。有些事似乎只要時間一久,就會變成一種既定事實。男人和女人的交往會被認定為異性間的吸引,循規蹈炬的人就會被冠上生活無趣的牌子:太顧忌他人的想法,你就只能困在面具下過完一輩子!」
襲允中灰黑色的雙眼無焦距地看向前方,用一個歎息為自己的話做結束。
「有時想想,我們是兩個笨蛋。」她說。
「我同意,兩個畫地自限的笨蛋。」龔允中側過身和杜亞芙相視一笑,笑容中有著彼此才能理解的苦。
杜亞芙望著兩人同樣合宜的穿著打扮、同樣有禮的言行舉止,只覺得悲哀。她從小便知道自己是被杜家領養的孩子,所以必須謹言慎行,成為父母眼中所謂的「淑女」,以期回報杜家的養育之恩。
然而,她不明白龔允中是為了什麼才成為這樣一個喜怒不形於色的男子。
「為什麼你要限制住自己?」杜亞芙突然開口問道。
「人生有太多責任,你沒有辦法說放手就放手。」輕描淡寫了兩句話,他轉動著手上的水林,望著玻璃杯上反射出的燈火輝煌。
母親臨終的期侍是個沉重的包袱、父親的期許是種包袱、他對自己的高標準要求也是包袱。也許有朝一日,他會拋開一切,成為閒雲野鶴一族,自在隨風去,什麼也不在意。
也許在未來的某一天吧。
反正,他現在的生活沒有太多可以挑剔的。他事業成功,頗有名氣,從事的工作也是份自己不討厭的工作。
他只是不喜歡這樣虛情假意的自己。除了微笑之外,他的喜怒哀樂全收進了心坎裹。沒有人看得見,也沒有人弄得懂。
「伊稜和那個人還好嗎?」杜亞芙問道。
龔允中微擰了下眉。「對洪迅而言,伊稜只是場遊戲。他有妻有子,而且顯然不打算離婚。我曾經寄過一份關於洪迅的報告給伊稜,她只衝進我辦公室大哭一場,甩了我一巴掌後離開。」
「甩了你一巴掌?」
「沒錯,她說她討厭我的撲克臉。」龔允中靠向沙發,自然揚起的眼瞼正好對向一雙清冷情調的眼眸──華寧寧!
他偏側過頭,無聲的嗤笑自己無聊。只是兩雙眼某恰好對上罷了,他的心口何必慢了下節拍?
「記得我告訴過你,伊稄也許就是因為太過在乎你了,所以才會想談場戀愛來引起你更多的注意?記得她第一次見到我們兩個在咖啡廳談天,她甚至激動地直掉眼淚?」杜亞芙回想著,雙手優雅地置於雙膝之上。
「我知道,所以我更加過意不去。」龔允中碰地一聲將水林放在茶几之上,微瞇的眼瞳中有著隱約的怒火──對自己而發的怒火。
「感情不是平行輸出,不是她付出多少,我就會愛她多少。我最大的悲哀是,即使伊稜用了全心來愛我,我卻依然無法回報她的愛。如果有所謂的情感低能症,我絕對是病入膏肓了。」
龔允中瞪著自己交握的十指。
這雙手沒做過傷天害理的事,卻因為他的心無法愛人而無形地扼殺了未婚妻伊稜的熱情。
「不要怪責自己。」杜亞芙輕觸著他的上臂。「我相信你不是情感低能,你只是大壓抑自己了,而伊稜不是那個激起你生命中光與熱的女子。」
「光與熱?」龔允中注視著她近來削瘦的下顎。幾年前,亞芙的丈夫商濤帆像把火一樣地燃起了亞芙眼中的光宋,只是這把愛情的火並未燃燒太久,商濤帆在婚後外遇不斷,「光與熱也下盡然全是好的,燃燒殆盡的愛反而是種傷害。」
杜亞芙低頭不語。
燈光在下一瞬間從刺眼的明亮轉為旖旎的昏黃,龔允中與社亞芙同時抬起頭看向宴會廳前方的小型舞台。
近來流行故弄玄虛、散作浪漫。
舉凡新娘、新郎、公司總裁、舞會貴賓出場,總流行來上這麼一套。彷彿不把檯面上的人弄得好似模特兒走秀似地裝模作樣,看起來就不夠隆重一樣。